恐怖与痛风1
古义人将十五年间每隔上几年就犯一次病的腿疾对外称为痛风。实际上,从快四十岁的时候开始他便尿酸值增高,引起过痛风,后来定期服用了抑制尿酸的药,就再没有超过6、7的数值。可是每隔上四五年,人们就会看到一次古义人拄着拐杖踅着左腿走路的样子。被媒体或朋友们问及缘由时,他总回答是痛风发作,人家便不再追问。
其实,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痛风的发作并非尿酸积蓄过多这一内科方面的原因引起
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现的三个男人,第一次虽说没成功,但从第二次起,他们便以娴熟的手法抓住古义人,使他动弹不得,然后脱掉他左脚的鞋,为了砸得准确,还脱掉了袜子,对准左脚大拇趾第二个关节砸下一个生锈的小铁球。就是这外科式的处置引发了痛风。
这种事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生了三次。古义人的左脚拇趾第一、第二关节已经变了形,连皮鞋都穿不进去了。其时恰逢经济增长期的过量进食使得痛风患者激增,古义人去定做皮鞋时,只对鞋匠说是痛风造成了骨骼畸形,便打消了鞋匠的疑惑。
只有千樫知道这病的由来,但古义人并没有告诉她遭此打击的背景,对家里其他人也是如此。古义人在国外得知吾良遭到袭击时,听报道称是一起黑帮分子的罪行,一股无处宣泄的愤怒直冲头顶,袭击自己的定期航班这回竟然对准了吾良。后来,当古义人知道这不是同一伙人干的时,尽管和对于遭遇暴力团体的白色恐怖的愤怒相矛盾,却还是感到了深深的欣慰。
为什么古义人没向警察告发不止一次给自己带来痛风的暴徒呢?第一次袭击时,古义人就已经推测出他们以什么为契机,从什么地方来的了,但他决心不使事件公开化。当时,他们的手法还相当原始,如果自己的脚不是对方想要伤害的对象的话,整个袭击过程就像孩子们做游戏一般滑稽了。再者谁也没想到会重复发生。谁知道他们竟是些顽固得近乎变态的家伙,所作所为充满了淳朴的自信,每隔上一段时间便重复施行了三次这样的袭击。古义人的左脚骨骼粉碎,他人生惟一的爱好游泳,也为了躲避别人的目光而不得不放弃了。
最初他们出现的时候,恐怕是从古义人得了痛风而受到启发的。而袭击的最直接动机,可以断定是因为一个月前古义人发表的中篇小说。小说的内容是关于战败后的那个夏天,父亲非同寻常的死,儿子-古义人的叙述以及认为与事实不符的母亲的批评。
整个夏天,古义人在北轻井泽的别墅里写了这篇小说。为了完成后一半的攻坚而冥思苦想时,终于想出了一个单纯而有效的方法,从而顺利过关。他是从别墅穿过杂树林到旧草轻电铁车站前的商店街去买食品的路上,想出这个主意的。以至后来很长时间,每当路过那个杂树林都会想起这件事。由于全力以赴地写完原稿后的过量饮酒,入秋,作品在杂志上刊出后,便得了第一次痛风。
古义人给报纸的学艺栏投了篇写有痛风始末的小文,派遣那三个人的主谋显然读了这篇文章,肯定也让那三个人读了。袭击古义人的男人之一从背后缚住他的胳膊,往他嘴里塞了块手巾,另一个人摁住他的两腿,第三个人脱下他左脚的鞋袜,就像要给他检查痛风遗留下的浮肿脚面似的,其他两个人一定也在观看。古义人本人看着都觉得自己的脚长得很古怪。
随后,第三个人从皮包里取出铁球——比一般的体育铅球略小一些,听祖母说,这是古义人所在的村子,明治初年农民起义时领导者准备的炮弹。祖母还保管过几个呢——将铁球举至胸部的高度瞄准目标,按住他左脚的第二个人用古义人听起来很幼稚的,大森林里人特有的浓重口音,慎重地提醒要对准部位。
突然古义人意识到即将发生不可能发生的事。恐怖和厌恶猛然袭来,他大喊一声便昏了过去。人在清醒时不堪忍受的肉体痛苦,由于失去了意识——至少是自觉的——就能忍受过去。这种乐天主义是古义人从小就具备的,而实际体验则是第一次。
等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伸着两腿,背靠巨大的山茶花树干坐在地上。玫瑰开花之前,千樫栽种了大量野山草。看上去和杂草繁茂的野地相差无几的庭院,由于其中见不到柳田国男所说的那种古老住宅院子里种植的竹似草而能够分辨得出自己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