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外库的车夫生活
泰外库想方设法弄清情书事件的来龙去脉 终于得知了真相
自从那一个难忘的夜晚以来,泰外库像石头一样地沉默。他的不负责任的话已经说得太多了,而按照伊斯兰教的法典,对谎言的惩罚应该是割去说谎者的舌头和耳朵。
马车重新又交给了他。拉运人粪尿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而民兵连的事情紧张起来了,艾拜杜拉经工作组和队长之手把车交还了他。他现在的任务是为社员拉运取暖用煤。
每天早晨天不亮他就起来,套好车。白色的辕马拉着咿咿呀呀的车从沉睡的村庄走过。每当走过麦素木的杏园的时候,他的心都紧缩一下,这个长着黄白扁平的脸孔的狐狸和他的乌兹别克女人又在策划什么新的阴谋吗?他怎么明明早已看出这一点却没有提防呢?为什么他这样听话地钻到人家的口袋里,任凭人家的驱赶呢?马车继续往前走,过一道渠沟,过一道小桥,过一道大桥,上坡,走上了公路。天仍然黑着。冬天的星星似乎比夏天还要密集,它们也挤在一起取暖吗?如果取下一颗星星挂在他的车辕上,道路就会亮多了吧!呵,太冷了,他从车上跳下来,跟着马车跑上一大段,让身子暖和一些。
他跳回到车子上,轻轻拉了一下套绳,马停下了,马车停在了离新生活大队医疗站不远的地方。一颗大而蓝的启明星正在医疗站上方深紫色的天空上闪光。有时候,隔着大窗扇和窗帘,透出一些微亮,爱弥拉克孜已经起床读书了吧?她的炉子里装的煤好烧好用吗?如果他泰外库能给她卸一车最好最好的察布查尔无烟煤该有多好啊……有时候,木扇窗内一片漆黑,爱弥拉克孜还正在甜甜地睡着吧?你的那个荒唐的、不成器的、使你感到羞辱的崇拜者正在凝望着你呢……你知道吗?你原谅吗?
你是不会原谅的。你是永远不会接受的。泪水已经模糊了泰外库的眼睛。他抖一抖套绳,车又向前走了,两道眼泪在长满短须的腮上冻成了冰霜。
东方的地平线开始发亮了,出现了一抹褐紫,一抹绯红,一抹橙黄。当马车走过伊宁市的时候,城市正沉浸在灰褐色的微明里。沿街的店铺灯火通明,土炉里升腾出团团的烟气,第一炉馕饼马上就要开始烤制了。有几个勤劳的妇女正在清扫门口的积雪,她们听到马头上的铃声,抬起头来注视一下泰外库的车辆。已经有挎着书包的学生上学了。还有一批早起的人是古板严肃的老者,现在正是第一次早课的时候,泰外库时而听到老人赞颂安拉和穆罕默德圣人的谦卑诚挚的祝祷声。
冬天的太阳怯生生地出来了,虽然它很谦虚,却仍然给世界带来普照的光辉。雪白了,天蓝了,几只围绕着热气腾腾的新鲜马粪盘旋的乌鸦也显得更黑了。马车离开了公路,走上通向煤矿的、颠簸的土路,而且时有丘冈和洼地,马连同它拉的车和人,似乎都要被颠酥似的。
到煤矿了,他远远离开那些围着煤火取暖的热情粗犷的赶车人,在丢给马匹一捆苜蓿以后,他也从腰间褡包里掏出一个冻得尽是冰渣儿的馕,掰下一块,放到口里。
一般地说,将近中午的时候,煤就装好,车就往回赶了,现在拉煤已经不像初入冬时那样紧张了,多数家庭已经有了积蓄了嘛。在装好了车,喂饱了马,而自己也吃下了两个带着冰渣儿的馕饼,喝了一茶缸子热水以后,泰外库在煤块上铺上一条破麻袋,自己坐到麻袋上,车就不慌不忙地往回转了。泰外库很少举鞭,很少吆喝,虽然吆喝牲口的语言几乎成了这些天他为自己保持下来的唯一的语言了。有什么可着急的呢?他已经不是那么毛毛糙糙的了。而且他发现,经过艾拜杜拉两个月的调理,似乎马的脾气也变得平和一些了,它们很少像过去那样忽快忽慢、互相挤撞。也有些时候,那匹架辕的白马偷一点懒,在拉粪的时候停下了蹄步,这对于马匹的劳役与生存规则说来,本来是不能允许的——马小便时允许停步,大便时绝不可以;而且,按泰外库过去的看法,拉粪停车,近乎对驭手的冒犯和藐视;但是,现在,泰外库也予以宽容等待了。
冬至过后,天一天比一天长,虽然气温升得很慢,但是,中午的太阳直射到人的脸上、身上,已经有明显的暖意。甚至直接接受阳光照射的冰雪覆盖的街道的表面,有点水汪汪的样子,好像抹了一层油一样地发亮。而且,信目远望,在树尖楼顶上面的蓝天之上,正午时分,已经有家鸽飞翔,已经有最早升上天空的小小的风筝摇摆着身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