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天以后,罗兹旧话重提,再度说起小写字母m和大写字母M的话题。而且,一如她以往的做法,每当就一个课题郑重而充分地陈述自己观点时,就要与《堂吉诃德》联系在一起。
“这是桑丘·潘沙苦口劝说躺在病床上处于弥留之际的堂吉诃德的那一段。不过,没有必要郑重其事地促请你注意……桑丘谈到了正常与发疯之间的逆转,我读了古义人在马德里所作演讲的文稿,那是我对你产生兴趣的起因。
“请看桑丘·潘沙的台词……在下篇的第七十四章……”
古义人将手中的文库本翻到罗兹正大声朗读的地方。
“哎呀,我的主人呀,”桑丘哭喊道,“请不要死去!不过呀,俺最可尊敬的主人啊,在这世上,人们干出的最为狂烈的疯狂行为,纵使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也是不会因此而被别人杀死的。但是,他本人则或因悲伤或因孤寂而很快被忧郁之手所杀害。”……
“古义人,为什么你不把这一段读给临出事前的吾良听呢?我为此而感到遗憾。从孩童时代起,古义人就时常扮演吾良大王的丑角这个角色,在必要时为他开动丑角的智慧。五十年以来,你可一直扮演着吾良的桑丘这一角色,可为什么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却沉默不语了呢?
“桑丘叹息的最后那部分,是slainonlybythehandsofmelancholy。这其中的slain只是slay的过去分词,是带有古风的说法,大概也是作者半开玩笑的说法吧。而我,则要认真地进行翻译,要将其译为’被忧郁之手所杀害‘……
“不过,古义人却不想把’被忧郁之手所杀害‘套用于吾良之死吧。前不久,与你年龄相仿的美国史学家曾写来一封信函,请你帮助写一份推荐文章。当时你说什么自己以往与吾良的病症相同,现在已经恢复健康了;虽然一般认为这是初入老境的忧郁,你却拒不接受。吾良并不相同,他绝对是正常的,他的死亡是反复思考之后的选择……因为,他把存放在洛杉矶办事处的钱留给了遗族……
“不过,我一想到吾良的事,就感到slainonlybythehandsofmelancholy。表示忧郁的melancholy的首写字母也是m,却不是大写字母的写法。假如麻儿再次被悲惨的m所纠缠,古义人这次打算怎么办?仍然只会想起埃科的符号学吗?
“假如你只是不知所措,不去帮助麻儿采取有效措施,那就是thegreatestmadnessthatamancanbeguiltyof!加上这个因素,现在,古义人本身不是每天早晨都在为忧郁所苦吗?千万不要把表示忧郁的melancholy首写字母m转换为Madness的大写字母M!”
二
刚刚步入中年的时候,古义人曾引用中野重治的小说中的语言,写了有关“该项待续”所蕴涵的迫切性。现在回想起来,惟有吾良之死,在古义人来说才是“该项待续”,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当千让古义人看了吾良遗留下的电影拍摄计划草案时,古义人写了很长的笔记。十六七岁时的古义人与吾良共同体验过的那件事被他称之为那事,他的笔记即以此为中心。
显然,事情缘于吾良围绕那事而展开的相关电影的构想。即便古义人本身,也只得将吾良之死视为铭刻在心底里的那事经过长期酿化之后显出来的肥肿。离自己并不遥远的那个肥肿该不会同样压迫到自己身上来吧?!
在吾良留下的附有分镜头构图的电影剧本中,相当于那事之核心的部分被分别描绘成两种。当被千问及“他到底打算拍摄哪一个剧本”时,古义人回答说:
“既然如此缜密地描画了分镜头构图,我想,这两个剧本吾良都打算拍摄。”
尽管千没再说什么,古义人却感觉到了她的不满。
第一个剧本的内容是这样的:故事发生在占领期行将结束之际;策划从美军基地搞到武器的国粹主义者残余分子大黄的秘密据点里,以美少年吾良为诱饵勾引出来的美军语言学军官皮特;现在,他正和吾良一同在引入了温泉的浴场入浴;那里突然遭受大黄那些年轻弟子的袭击;赤裸着的身体被扛运到斜坡上的草丛里后,就从那里被抛出去;相同的场面一遍遍地重复着。
若原封不动地引用剧本的原话,则是这样的语言:
近似于野蛮的爽朗而热闹的游戏,在不断重复的过程中越发粗野了,大家向斜坡下方灌木茂盛处奔跑而去。/转瞬之间,那里便响起了粗重的大声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