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自己说他“对古文化有天然挚爱”,“与古文物典籍有与生俱来的缘分”。二月河对当今并不隔膜,关注现实,每有的论;但他的兴趣更多的在传统文化,喜欢由今论古,古今打通,形成具有现代意义的大文化观。
二月河随笔中有许多关于儒、释、道的解读,尤其对佛教在印度的式微,禅宗在中国的形成和发展多有参悟。对中国古代历史和文学名著的研究和体会成为他学问的看家本领,征引和谈论《史记》、《汉书》乃至《二十四史》,评论《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聊斋志异》的人物、故事、细节及作者、艺术,时见会心独到之论。对中华民族民俗、中原节气的叙述描写,都因其文化功力使得古今对话生气盎然,读来令人神旺。
在文体上,随笔与散文有时是难以区分的,都有写景、叙事、状物、抒情、议论,但比较起来,随笔更加自由。二月河的随笔有非常美的写景文字,但他似乎不愿特别用力经营此类描写,正如他在游山玩水上不是特别用心一样。他不是出色的行者,但是一个执著的思者。在山川美景寺院古迹前流连驻足,如同在案头读书,他的思想野马般驰骋在遥远的时空中,各种感觉被激活,各种联想层出不穷,常常有某些吉光片羽的发现和发明。此类随笔可读作行者沉思录,或者一个思想者的游记。
特别值得一说的还有本书作者为文时的放松心态。读二月河的随笔常常让我想起京戏《空城计》里诸葛亮的一句唱词:“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日常生活中的二月河,有一点不修边幅随心所欲,似乎是经历过大的阵仗,看惯了春风秋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因而,文章不着意于谋篇布局,更不雕琢文字,一任所见所闻所思,如水银泻地,行所当行,止所当止。说他者直说感觉,说自己直抵内心。这形成了二月河随笔的基本风格:散淡。读这等文字,不必特别用心,但难免动心,容易引作者为知心朋友。
这与阅读二月河的小说适成对比。敷演康、雍、乾三代一百多年历史的“落霞系列小说”,基本内容是王位之争,国土之战,功名利禄之计较,得失进退之谋划,虽也有玉宇呈祥、光风霁月的时光,但感觉上在封建专制集权下一直是惊风密语、兵连祸结、刀光剑影、杀人如麻。写作历史小说时的二月河,如同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攻城略地,志在必胜,殚精竭虑,急于事功。此为二月河性格中的又一面:壮怀激烈。
二月河就是这样,把散淡与壮怀激烈集于一身。正因为有后者,他才能进入历史,敢于把封建帝王当人写,当正面人物写,甚至当英雄写,肯定他们在历史上的积极作用。因为有前者,他才能够俯瞰历史,说破英雄,写出具有强烈悲剧感的“落霞”挽歌。
以我的感觉,作为作家和学人的二月河的基本人格特质,应当是散淡。这不光在成功后的晚年,即使在盛年,已成定型。在他40岁时出版的《康熙大帝》第一卷中,二月河虚构了一个重要人物,即少年天子康熙的老师伍次友,在康熙亲政后坚决归隐江湖,“伴清风,对明月,挥狼毫,长浩吟诵”,创造了“天子可得而为友,不可得而为臣”的模式,此可以代表他的人生理想,也可以解读他的随笔的意蕴和风格。
二月河命我为他的随笔集作序,是朋友的情义,是对相知的信任。二月河不是靠评论广告获得读者的,他靠的是自己的作品。我相信,二月河以小说让许多读者走进了历史,走进了文学,他的随笔也将帮助更多读者走近二月河。
2008年9月于河南省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