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深夜,机场上波音飞机降落时刮起的强大的气流漩涡卷起跑道边上的雪,在庞大的机身后边形成一道巨大的白色帷幕,像雾似的模糊了机场航站大楼里闪出的那些多彩而又晶莹剔透的灯光。丁洁提着她那只小巧而又精致的手提箱,随着同机到港的人流向外走去。刚走近航站出站口,就看到周密站在出站口外那排铁栅栏后头,似乎也是在接人。她有些意外。“周……”
“副市长”三个字还没叫出口,只见周密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别在这个场合叫他的职务。
“您……您也来接人?接谁?省长?部长?副总理?”丁洁跟周密开着玩笑。近期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见到周密已不像前一阶段那样“不自在”了。等周密告诉她,他今天到机场就是为了来接她时,在巨大的意外之后,心里又着着实实地温暖了一下。“下午你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你爸感冒了,还有点低烧,家里离不开人。让警卫员来接你吧,她又不太放心,问我能不能代劳一下……”周密解释道。丁洁脸红了红,笑道:“她真好大的胆!”
两个人走到航站大楼门前的停车场上,周密刚要替丁洁把手提箱放到打开的车的后备箱里,冯祥龙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必须马上见到周密。周密这时真的不想见任何人。“我这会儿在机场哩,有什么事,咱们明天找个时间,行吗?”“我刚得到消息,那个廖红宇明天一早带着橡树湾基地的全体干部职工,要上市政府去请愿。”“请愿?她想干吗?”周密认真了。听说有人要请愿,丁洁也一怔。“对,她要带着橡树湾基地的全体干部职工,上市政府请愿。”冯祥龙在电话里说道。
丁洁虽然听不到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但是从周密的答话里,她已然感觉到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她说:“周副市长,您忙您的吧,我打车走。”
周密忙说:“别……我送你进城。”
丁洁说:“您就别为我再耽误时间了,赶紧去处理您的公务吧。”一边说,一边从周密那个大奥迪车的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手提箱,匆匆向停车场外走去。
冯祥龙大概从手机里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便跟周密开玩笑道:“周副市长,您那儿有女客人?对不起……对不起……打扰您度周末了……”
周密望着了洁渐渐走远的背影,无可奈何而又有些愤愤然:“谁在度周末?我在机场接重要客人哩(说到这里,他把一时间往上涌起的那种厌恶使劲儿地往下压了压)!过来吧,30分钟后,在我办公室见。”
第二天一大早,五四广场中苏友好纪念碑前已经三三两两地集合起一二十个橡树湾的干部群众。这时,廖红宇在家里匆匆吃完最后一口饭,说了句:“碗筷我就不收拾了。”然后在湿毛巾上擦擦嘴,拿起皮包大衣,就向外走去。但女儿没答理她。“你要不愿意收拾,就摘那儿吧。”她又补了一句。女儿还是没答理她。她在门前收住脚,回过头来对廖莉莉说道:“好了,该说的昨晚都说了,现在没有时间再重复了。我只说一句,你16岁生日那天,跟我说过一句名言。你说:“妈,我已经长大了,您能让我自己来管理我自己吗?‘听了你这句话,我心里真是酸甜苦辣。思前想后,整整一夜没睡着觉。为你这句话,我哭过多少回。但后来还是想通了。女儿总是要离开娘去过她自己的日子的,这是早晚的事。做爹妈的,该撒手时就得撒手。我现在也要对你说这么一句话,女儿,从你过完16岁生日那一天,我就再不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请你也不要拦着我,不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妈跟你是两个时代的人,各有各的想头,各有各的活法。妈已经是40多快奔50的人了,妈现在赶的就是一趟末班车。你就让妈痛痛快快地坐完这最后一班车吧!“说着,眼泪便亮亮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一直背对着母亲的廖莉莉也忍不住地哽咽起来。廖红宇上前紧紧地抱了一下女儿,转身向门外走去。待她赶到五四广场,在中苏友好纪念碑下已经聚集了好几十个橡树湾的人了。而在九天集团公司总部,冯祥龙也在做布置。公司大门前,几辆车已经发动着了,就等着出发。冯祥龙在楼上的小会议室里对他的两个副手说:“我带一个车去五四广场找廖红宇,你们带两个车去橡树湾截另外那些人。你们听明白了,只要在城外,硬的软的怎么来都行。万一没挡住,人进了城,你们可得给我讲点政策。不管他们提什么要求,先用活话给我答应下来。省里正在北方大厦召开全国性的经济洽谈会,来宾中还有不少老外,事儿真闹大了,谁脸上都挂不住。所以,我再强调一句,一定要把他们的人挡在城外。万一进了城,得及时报告,做法上就得讲点政策。谁捅了大类子,谁到市委市政府跟前去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