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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摇蒲扇说,扇扇有风凉,哥哥做文章,文章做不出,请我老先生。蓓蒂说,阿婆,夜里 为啥哭。阿婆不响。蓓蒂说,我长远不哭了,阿婆为啥穷哭。阿婆说,夜里,又梦到棺材了,看 见几块棺材板,我晓得不好了,最近要出大事体了。蓓蒂不响。阿婆说,以前做梦,棺材里有金 子,一直有亮光,昨天夜里,棺材已经空了,乌铁墨黑,我外婆,等于孤身一个死人,光溜溜一 根阿鱼了。蓓蒂说,一条阿鱼。阿婆说,是呀是呀,我预备冬至前,无论如何,要回绍兴扫墓 了,一定要回去了。蓓蒂摸摸阿婆“韭菜边”金戒说,棺材板里,到底有多少黄金呀。阿婆说,当 然不少的。阿宝说,多少呢。阿婆说,我外婆,当时逃出南京天王府,带了不少金子。蓓蒂说, 假的。阿婆说,身上有金货,人就逃不快。阿宝说,是元宝,还是金砖。阿婆说,我外婆做天王 府宫女,三年半,是从金天金地,金世界里逃出来的女人,一路逃,一路哭。蓓蒂说,金子塞到 啥地方。阿婆说,身上,一套土布衫裤,金子裹到小腿,小肚皮,屁股上,女人屁股大一点不要 紧,土布缚裙一罩。如果有奶罩,肯定塞得圆圆两大团 。阿宝不响。阿婆说,从前的女人,就算 西施,胸口照样绑得搦揭平,瞒不住人的。蓓蒂说,外婆带了钻石,蓝宝石吧。阿婆说,亮蓝宝 石,四品顶戴,有啥稀奇呢,就算做到二品大员,只能坐四人扛的绿呢轿子,黄金多少吃价呢, 金刚钻,外国人欢喜,中国人划玻璃。蓓蒂说,我为啥看不到棺材呢。阿婆说,人一伤心,梦里 就见祖宗。蓓蒂说,啥。阿婆说,我外婆过世这天,灵堂如雪,大体殓进了棺材,忽然,眼里有 两条金线,噼里啪啦落下来。蓓蒂说,这我听过六七遍了,我不相信的。阿婆说,眼睛里落出黄 金,我外公感觉不吉,撩开灵帏,靠近棺材讲,家主婆呀,等一歇,就要钉棺材板了,听见别人 喊,东躲钉呀,西躲钉,一定要躲一躲。我外婆眼里,忽然落出一滴一滴金子来,乡邻看到,伸 手去接,去轧。外公一跤跌倒,一吓,就死了。
阿宝说,太平天国的宫女,会有多少黄金。阿婆说,天王府里,样样金子做,晓得吧。蓓蒂 说,阿婆讲过几遍了,痰盂罐,金的,调羹是金的。
阿宝说,还有呢。阿婆说,金天金地,晓得了吧,王府里,台子,矮凳,眠床 ,门窗,马桶,苍 蝇拍子,金子做,女人衬里裤子,金线织,想想看。蓓蒂说,不可能的。阿婆说,马车,轿子,统 统黄金做。阿宝笑笑。阿婆说,马脚底镶掌,一般熟铁做,王府,是金子做,金钉子钉,马车瑁 啷啷跑出去,太陽出来了,金马车,八匹马,一路四八三十二道金光,声音轻,因为金子软。蓓 蒂说,乱讲,不可能,不可能。阿婆摇扇子说,现在,啥人会懂呢,大天王爷 爷的排场。蓓蒂说, 世界上,有两部黄金宝贝马车,只有伊丽莎白,路德维希二世可以坐。阿婆说,这算啥呢,太平 天国,黄金世界,八十六人扛的金轿子,晓得吧,轿子里面,可以摆圆台面吃酒,里厢有金灯, 金蜡签,金面盆,金碗,金筷子,金拖鞋。隔间用金屏风,摆一只金榻,金子净桶,一个金子小 倌人,手托金盘,摆一叠黄缎子,让大天王爷 爷揩屁眼。阿宝说,洪秀全从来不出宫门,只坐女 宫人拖的金车子,常备龙凤黄舆,七十二根杠子,宫里的马桶,面盆,浴盆,确实是真金做的。 蓓蒂说,不会吧。阿宝说,是我爸爸讲的,东王杨秀清,到浙江 去开会,前呼后拥,四十六扛的 大轿子,热天备水轿,荫凉适意,下衬玻璃水缸,养了金鱼,荷花。阿婆说,没有听到过。阿宝 说,是书里写的呀。
阿婆说,只有大天王爷 爷有黄金大轿,天王府里排场,啧啧啧啧,典天锣,典天乐,多少人 呀,典天官,三千人,典天马,三百人,典金官,专门管金子,典玉官,专门管玉石,天国国庆节 一到,百官观礼,天王爷 爷勾了金面,黄蟒玉带,出宫门开庆祝会,朝广大劳动模范挥手,底下 就哭了,三呼万岁万万岁,接下来,就是开游园会了,金锣开道三十对,金盔金甲,飞金字肃静 牌,回避牌,清路旌旗,飞虎旗,飞龙旗,前后撑大金扇,大红缎子金伞,也叫“红日照”,单算一 算,这排场,啧啧啧啧,自备金龙杠,要多少名。阿宝说,金子事体,越讲越多了,不要多讲了。 蓓蒂说,阿婆到底为啥哭呢。阿婆说,啊呀呀,我已经讲了好几遍了,是我外婆夜里托梦过来, 棺材板拆光了,我的外婆,已经是一根赤膊阿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