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象带着一团日光,把马威的混身全照亮了。“老马!怎么还不往外送信呀?”李子荣指着桌上的明信片说。
“老李,别忙,今天准都送出去。”马威看着李子荣,大眼睛里发出点真笑:“你这几天干什么玩呢?”“我?穷忙一锅粥!”他说着把帽子摘下来,用袖子擦擦帽沿,很慎重的放在桌儿上:“告诉你点喜事!老马!”“谁的喜事?”马威问。
“咱的!”李子荣指着自己的鼻子说,脸上稍微红了一点:“咱的,咱定了婚啦!”
“什么?你?我不信!我就没看见你跟女人一块走过!”马威扶着李子荣的肩膀说。
“你不信?我不冤你,真的!母亲给定的!”李子荣的脸都红匀了:“二十一岁,会做饭,作衣裳,长得还不赖!”“你没看见过她?”马威板着脸问。
“看见过!小时候,天天一块儿玩!”李子荣说得很得意,把头发全抓乱了。
“老李,你的思想很新,怎么能这么办呢!你想想将来的乐趣!你想想!你这么能干,这么有学问;她?一个乡下老儿,一个字不认识,只会做饭,作衣裳,老李,你想想!”“她认识字,认识几个!”李子荣打算替她辩护,不由的说漏了。
“认识几个!”马威皱着眉说:“老李,我不赞成你的态度!我并不是看咱们自己太高,把普通的女人一笔扫光,我是说你将来的乐趣,你似乎应当慎重一点!你想想,她能帮助你吗,她不识字——”
“认识几个!”李子荣找补了一句。
“——对,就算认得几个吧,你想她能帮助你的事业吗?你的思想,学问;她的思想和那几个字,弄不到一块儿!”“老马,你的话有理。”李子荣想了一想,说:“但是,你得听我的,我也有一片傻理儿不是?咱们坐下说!”两个青年脸对脸的坐下,李子荣问:“你以为我的思想太旧?”
“假如不是太糊涂!”马威说,眼珠里挤出一点笑意。“我一点也不糊涂!我以为结婚是必要的,因为男女的关系——”李子荣抓了抓头发,想不起相当的字眼儿来,看了棚顶一眼,说:“可是,现在婚姻的问题非常的难解决:我知道由相爱而结婚是正当的办法,但是,你睁开眼看看中国的妇女,看看她们,看完了,你的心就凉了!中学的,大学的女学生,是不是学问有根底?退一步说是不是会洗衣裳,作饭?爱情,爱情的底下,含藏着互助,体谅,责任!我不能爱一个不能帮助我,体谅我,替我负责的姑娘;不管她怎么好看,不管她的思想怎样新——”
“你以为做饭,洗衣裳,是妇女的唯一责任?”马威看看李子荣问。
“一点不错,在今日的中国!”李子荣也看着马威说:“今日的中国没妇女作事的机会,因为成千累万的男人还闲着没事作呢。叫男人都有了事做,叫女人都能帮助男人料理家事!有了快乐的,稳固的家庭,社会才有起色,人们才能享受有趣的生活!有一点知识是最危险的事,今日的男女学生就是吃这个亏,只有一点知识,是把事实轻轻的一笔勾销。念过一两本爱情小说,便疯了似的讲自由恋爱,结果,还是那点老事,男女到一块儿睡一夜,完事!男女间相互的责任,没想;快乐,不会有的!我不能说我恨他们,但是我宁可娶个会做饭,洗衣裳的乡下老,也不去和那位‘有一点知识’,念过几本小说的姑娘去套交情!”
“好啦,别说了,老李!”马威笑着说:“去和我父亲谈一谈吧,他准爱听你这一套!不用说了,你不能说服了我,我也不能叫你明白我;最好说点别的,不然,咱们就快打起来了!”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李子荣说:“看我俗气!看我不明白新思想!我知道,老马!”
“除去你太注重事实,没有看不起的地方,老李!”“除去你太好乱想,太不注重事实,没有看不起你的地方,老马!”
两个青年全笑起来了。
“咱们彼此了解,是不是?”李子荣问。
“事实上!感情上咱们离着很远很远,比由地球到太阳的距离还远!”马威回答。
“咱们要试着明白彼此,是不是?”
“一定!”
“好了,庆贺庆贺咱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