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碧玉将荷沅往偏厅里面让。偏厅里放着一只炭盆,很是温暖。柴碧玉殷勤地请荷沅坐在丝绒面大沙发上,娘姨送上一杯茶,温度适中,拿来就可以喝。荷沅闻着味道好闻,忍不住大大喝了一口,道:“好喝,是不是代代花加枳壳?”
柴碧玉听了满意地笑道:“有几个人喝得出里面是什么,但是都把枳壳说成香圆干。”
荷沅笑道:“那是我的专业呢,再说我从小喜欢偏门的东西。柴外婆,您的沙发真舒服,坐着都不想起来。以前看林语堂一篇讲沙发的小品文,他说舒服的极致是躺在床上,所以沙发做出来一定要向床看齐,宽大,柔软,还要低矮,脚可以放松垂到地上。我在这儿市面上一直找不到书上说的这种沙发,到柴外婆这儿一看才知道原来好的沙发是这样子的。真舒服,可惜我已经订了云南白藤沙发了,春节后才能运来。”
柴碧玉听着一脸惊喜:“妹妹你也喜欢林语堂的文章?哎呀,我当年就是看了他的文章买下这套沙发的,都好几十年了,只有沙发套换了几次,全市我都没见过比这更舒服的沙发了。怪不得是观回来总是说你好,说你有眼光有见识,我真是替张校长高兴,他那么风雅的人知道有个那么好的后代,在天之灵不知多么高兴呢。”
荷沅见她那么说,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刚才虽然硬着头皮进来了,可是真怕没话好说。“外公以前有提起,说太外公很喜欢丰子恺的漫画,林语堂的小品文,原来柴外婆也记得,真好。对了,王是观回去后给我来了一封信,他说他带回去的照片很有用,写的文章配上照片还被美国的杂志用上了,他想用稿费换机票,今年暑假过来中国继续发现古迹。”
柴碧玉闻言叹息:“我的下一代们出国后还能写中文,可惜都偷懒,不肯多写。年轻的干脆不认识我,除了能说几句别扭的中文,写是别指望他们了。是观过来,说话说急了就用英文,看见我听不懂就指手画脚地比划,好好一个人搞得跟大马猴似的。好在你看得懂英文,还能看看他的信。有机会你回信的话,帮我捎话给他,让他这回来的时候不要听他父母的,非要带那么多东西来。都是他们总是想着我,要孩子过来时候带东西,害得孩子们怕累,有点怕来我这儿了。你叫他人过来就行,最好再带他的堂兄妹过来,我这儿大,不怕闹。这话我不能跟他们父母在电话里说,说了也没用。他们孝敬,都怕我这儿短了什么,受什么委屈。”
荷沅这才知道,这个风光雅致的老太太,其实是个很寂寞的人。她想了想道:“我明白了,我会去信跟王是观说明。柴外婆,我原本挺怕您的,今天说了话才知道您是最可亲的人,我以后一定要常常过来叨扰您。今天不打扰您了,我刚刚山上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得吃饭去了,祖海还等着我吃饭。”
柴碧玉双手在沙发上撑着起来,微笑着过来挽住荷沅的手,道:“早说,我给你煮碗馄饨。不过既然有人等着你,我就不留你了。以后你有空经常过来,我最喜欢跟你这样的好孩子说话,还怕你们年轻人不耐烦陪我们老太太聊天呢。”
荷沅按住她不让她出来,说外面冷,不要进进出出一冷一热的,怕感冒。柴碧玉这才站在偏厅门口微笑着目送荷沅离开。这次见面,荷沅发觉柴碧玉没像上次去参观安仁里时候那样端着架子说着古老的话语,原来那是他们那个圈子的语言,或许只有那样说话,他们之间才有认同。也是,她要总是那样不识时务,守着古旧的话,还怎么可能那么大年纪还当着副会长呢?那可是不可能仅仅因为她以前是本市首富的遗孀就可以胜任的。她总是有她过人的地方。
荷沅回到安仁里,见祖海衣冠楚楚,干净齐整,当然,他袖子上的商标如今早都已经被荷沅摘完了。荷沅想到自己还是上山穿的外套,似乎很有点对不起穿得那么齐整的祖海,忙叫了声“我去换件衣服”,便一路跑了上去,直把新做的旋转木楼梯踩得嗵嗵直响。祖海笑着看荷沅跑上去,不由伸手整整自己的领带。以前他不舍得剪掉袖口的商标,当初要是他妈拆掉他的商标,他一准翻脸,无奈拆的人是荷沅。可是最近与外贸公司的业务员接触,常在吃饭时候听他们大声讥笑那些袖口有商标的人,他这才马后炮地感激起了荷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