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彻底扫兴。银凤说,寻死呀。兰兰拎起唱针说,瘪三,只配做工人。小毛说,太热 了。银凤说,我觉得风凉呀。小毛说,王盘声,唱得像死人一样,嗯嗯嗯,嗳嗳嗳,一副死腔。大 家不响。大妹妹讲,我只好买账,算了。兰兰说,等一等。兰兰转身拉拢墙边的帘子,进去坐马 桶。
大妹妹说,小毛太小气了,唱机能用多少电呢。大妹妹讲罢,随手想开碗橱。小毛一挡说, 做啥。大妹妹说,小气吧,吃一块咸带鱼,有几钿呢。小毛关紧橱门说,快下去,走呀。兰兰从 帘子里出来,拿了唱片,看定小毛说,垃圾。两人轰隆隆跑下楼梯。小毛不响。银凤说,小娘 皮,楼梯要踏穿了。小毛不响。银凤说,小毛,下去帮我泡热水。小毛不响。银凤说,下去呀。
两个人下楼。二楼后问,爷叔大门紧闭。银凤拿出一对热水瓶,两只竹筹,小毛接过,下 楼,出后门,到前弄堂泡开水,回到银凤房间,床 前大脚盆里,已经放了冷水。银凤关房门,小 毛想走,银凤一把拉紧,轻声说,吓啥,难得有清静,到里厢去坐嘛,窗口风凉,吃杯冷开水。 房门嗒的一锁。小毛心里一抖。坐到窗台前,听见银凤在背后脱衣 裳。此刻,天色变暗,就要落 雨了,一阵滚烫的潮气飘来,背后阵阵汗风,热气。小毛吃冷开水,直到杯子罩紧面孔,大雨落 下来了。热水倒进脚盆。银凤说,小毛不要紧,等于自家屋里,坐一坐,等阿姐汰了浴,下去买两客青椒肉丝冷面,一道吃。小毛说,我有事体。银凤抖声说,放心好了,隔壁爷叔出去了,难 得到阿姐屋里来,陪阿姐讲讲。雨点作响,越来越大。
眼前湿热之雨,背后是热水混合冷水的响声,听见银凤坐进水里,嗯了一声说,天真热。 水里一阵响,听起来滑软,流过皮肤,肩胛,淌到后腰。
银凤说,小毛。小毛不响,水滑过皮肤,毛巾拎起来,身体移动。银凤说,帮阿姐一个忙。 小毛说,做啥。银凤说,拿肥皂盒子。小毛不响。
银风说,转过来嘛,不要紧。小毛不响。银凤说,我不便当拿,不要紧,姐姐是过来人了。 小毛不响。银凤叹气,一阵水响,肥皂盒并不远,盒子打开,肥皂滑过皮肤。银凤说,小毛,不 要紧,总归有一天的,转过来看看阿姐。小毛一直看外面,紧贴窗口不远,是隔壁5!”3弄房山 墙,不留一扇窗,下面是弄堂,听到王师傅倒水,咳嗽。梅雨如注,小毛热出一身汗。眼前的青 砖山墙慢慢模糊,发白。雨完全是烫的。房间小,房门关紧,肥皂水与女人的热气,包皮围小毛, 蒸腾于热雨之中,高温 高湿,笼罩了一切。初听起来,银凤稳坐木盆不动,之后像有水蟒裹紧, 透不过气来。银凤忽然轻声说,看看姐姐,有啥关系呢,做男人,勇敢一点。听了这一句,小毛 放了茶杯,慢慢回头去看,只觉胸前瑞雪,玉山倾倒,一团 白光,忽然滚动开了,粉红气流与热 风,忽然滑过来,涌过来,奔过来。
小毛窒息,眼前一根钢丝绳即将崩断,樊师傅对天车司机喊,慢慢慢。
要慢一点。小毛呼吸变粗,两眼闭紧,实在紧张。银凤立起来,房间太小,一把拖了小毛。 脚盆边就是床 ,篾席,篾枕。银凤湿淋淋坐到床 上,抖声说,不要紧,阿姐是过来人了,不要 紧,不要紧的。银凤这几句,是三五牌台钟的声音,一直重复,越来越轻,越来越细,滴滴答 答,点点滴滴,渗到小毛脑子里。小毛倒了下去,迷迷糊糊一直朝后,滑人潮软无底的棉花仓 库,一大堆糯米团 子里,无法挣扎。银凤说,小毛慢一点,不要做野马,不要冲,不要蹿,不要 逃,不要紧的,不要紧,不要紧的。银凤家的三五牌台钟,一直重复。不要紧,不要紧。银凤抱 紧小毛,忽然间,钢丝绳要断了,樊师傅说,慢一点,慢。瑞士进口钟表机床 ,“ 嗵”的一斜,外文 包皮装箱一歪,看起来体积小,十分沉重,跌到水门汀上,就是重大事故,钢丝绳已一丝一缕断 裂。要当心,当心。空中刹的一声,接下来,“ 嗵”一记巨响,机器底座,跌落到地上,“ 嗵嗵嗵 嗵”,木板分裂,四面回声,然后静下来了,一切完全解脱。世界忽然静下来,空气凉爽,雨声变 小,银凤缩小了尺寸,只有身下篾席,水漫金山。银凤说,不要动,姐姐会服侍,人生第一趟, 要休息,姐姐服侍小毛,想了好几年,讲心里话,姐姐欢喜。小毛不响。银凤浑身亮光,到脚盆 里拎起毛巾。银凤说,小毛。小毛转过头去,不看银凤。
雨落得无休无止,等小毛起身,冷面已经买到。两个人吃了面,小毛准备开门上楼,忽听 隔壁一声咳嗽。两人一惊,二楼爷叔回来了。雨伞门口一挂,房门一开,开收音机,开窗,咯啦 一响,凳子拉到门口,人吱嘎一声坐下来,扇子拍沓拍沓。银凤像是变了一个人,身体缩小,贴 紧小毛耳朵,轻声说,要死了,出不去了。小毛轻声说,我想回去。银凤拉紧小毛说,嘘,一开 门,爷叔要怀疑的,大热天,两个人关紧房门为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