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公家人坐在河岸上,天已经快黑了,他们还不走。公家不让私人杀猪,他们来抓违章的人,抓到就罚款。
二皮叔在别人的院子里杀猪,他刚刚把猪毛刮干净,远远就看见了那三个人坐在那边。二皮叔醒过神来就开口骂道,这些发瘟的xx巴,狗xx巴日的烂野,抽筋的,绝八代的!
他一边骂一边给猪开膛。这时他的手就不像一片在水里游动的树叶,而是像一只大铁锤,左擂右击的,晃钩上的猪临时成为了一只沙袋,沙袋稀里哗啦的散了架,然后又在二皮叔的骂声中成为了发瘟猪,你们这些瘟猪,杀了都没人吃,想罚我的钱分来自己花,花你们的猪鸟吧。他三下两下掏出了猪的肺,猪的肝,把大肠小肠都翻了出来。
我二皮叔的胆气就是从猪那里来的。
他在没猪可杀的日子里是一个顺民,除了有一点低级趣味,连老婆都不打。此外他还是一个能工巧匠,会编篾晒腔,会做木工,会箍木桶,会打毛衣,会做鞋,在王榨,完全是一个三好男人。我奶奶说,二皮见了猪血就像一个男人,没见猪血像一个女人。
猪给我二皮叔以力量。
我看见有一根隐形的细道子,把猪血里的力气源源不断地输送给二皮叔。我认为,猪身上的力气,和人身上的力气一样,都是一些气泡。牛的汽泡最坚硬,猪的软一点,人的气泡在牛和猪之间,气泡越多力气越大。
猪身上的气泡喜欢我二皮叔。它们一闻到我二皮叔的气味就出发,咕噜咕噜往外冒,然后飘过屎尿,飘过锄头和铁铲,飘过水缸和咸菜罐,从我二皮叔的胳肢窝进入,气泡来到二皮叔的脸上,他的脸就从青黄变成红润,来到他的裤裆,裤裆就会鼓起来,来到他的胆,胆就会变大。
气泡飞舞,热血沸腾,那三个公家人,就要倒霉了!
我二皮叔转眼就来到了他们的跟前,他认得这三人就是乡食品站的人。他问胖子,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胖子说,我们。瘦子说,我们在这里乘凉。
二皮叔转身就走,他边走边喊大眼。大眼是他的侄子,最喜欢打架,路上又遇到了细胖,细胖比大眼还爱打架。三个人一路走一路嚷嚷,说要抓那三个人来打一顿。那天刚好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外出打工的人都回来了,全村的人差不多都在,他们还没走走到村中间,全村的人都知道有架打了,一时间,一种节日般的喜庆浸透了王榨。
要打架了!一个喜讯从村头传到村尾。
传到树上,树上的喜鹊说:要打架了!喳喳喳。传到地上,地上的石头说:要打架了!
传到蚂蚁窝,蚂蚁说:要打架了!吱吱吱。
兰细娘说:要打架了!
安南爷说:要打架了!
线儿说:要打架了!
我奶奶说:要打架了!
火车说:要打架了!
大头说:要打架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刹时有了一种暖洋洋的光彩。每一个人,都兴冲冲,每一道眉毛都飞舞,每一只嘴巴都咧着。眉毛和嘴巴布满了王榨的天空,王榨的狂欢节又一次降临了!
所有的脚都在奔跑,嘴巴对脚说:打架去!脚对手说:打架去!手对扁担、对棍子、对擀面仗说:打架去!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全都在跑,一时河堤上全是人。
那三个人看见这种势头,也连忙奔跑起来。一跑跑到了下湾子村,他们在下湾子藏了起来。下湾子说,你们王榨怎么连女人都这么爱打架!王榨的男女老少到处找,竹园厕所柴屋,屋前屋后连xx巴毛都不见一根。
大家气得要死,大家说,如果抓到他们,就说他们偷稻谷,把他们打趴下。大家说,都夜里八九点了他们还坐在河堤,不是想偷稻谷是想干什么。大家说,这个理由就可以打了,打他狗婆子养的!
怀着疲惫和遗憾,大家睡着了。大家睡了一夜,在早上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呜呜声,像电视里的救火车。大家说,难道着火了?难道我们马连店也一日千里有了救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