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忽然记起那天在铁皮屋外面听见的音乐,是一支流行歌曲。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了我的窗口。他惊愕地瞪着她,这不是谎话,是真的。她买了录音机。她视他为一堆狗屎,却用他的钱去买了录音机。你真以为我是国际大傻逼?保润这么大吼了一声,老鹰捉小鸡似的把她揪到了水塔门口,骑到我头上拉屎来了?今天饶不了你!走,我跟你回去拿钱,有钱还钱,没钱拿你的录音机,否则,让你偿命!
你狗眼看人低,八十块钱就要我的命?八十块算个屁,你的命才那么下贱!她在挣扎中依然保持了尊严,还有清醒的精于计算的头脑,她啐了他一口,然后发出义正词严的声音,录音机要一百五十元,你八十元想拿我的录音机?你是强盗吗?你要抢劫吗?
保润擦干净脸上的唾沫,一时茫然,听见她又及时地摆出一个方案,听起来很明智,也很公平。我让你听两次音乐行不行?要不优惠你,听五次?她的声音听起来一半是试探,一半是命令,好了好了,干脆让你听十次算了,八块钱听一次,毛阿敏,程琳,朱明瑛,还有邓丽君啊,你赚大啦!
他在走神,因为无意中触碰到了她小小的紧致的***。那种触觉过于敏感,类似不慎触电,从手掌到腹部,有一种微微发麻的热量通过,保润忽然撒开了手。他一撒手,她便占了上风。她捡起地上的木棍向保润比划着,欺负我的人还没出生呢,你再敢来,看我一棍抡死你。她用一根木棍开路,奔向铁梯口,仰起脸向铁梯的上方张望,嘴里高声喊道,灰姑娘,白雪公主,别怕,你们等着我!
她像一头小鹿般地轻盈善跑,一眨眼已经跃上了狭窄的梯阶,保润反应慢了半拍,伸手拉扯,只触到了她的马尾辫的辫梢。他们一路追逐,越追越高。铁梯发出的震颤声被水塔的桶状空间有效放大了,水塔里似乎飞舞着无数雷电霹雳,声浪震耳欲聋。他们先后攀到水塔顶部的泵房,那巨大的回声慢慢收敛起来,直至寂静。仙女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脑袋转来转去,好奇地环顾着水塔上下的空间,由于刚刚享受了一次意外的刺激,她的嘴里轮流发出喘息和感叹的声音,我的妈,这么高的水塔,这么大的风,我的妈呀,累死我啦。
但是,兔子不见了。
一夜之间,水塔诞生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泵房的环形甬道还是半明半暗,昨天的铁丝兔笼放在窗下,今天已在暗处。兔笼还在,笼门却被谁打开了,两只兔子不见了。保润愣在那里。他记得很清楚,昨天特意检查过兔笼的门,笼门关得好好的,他还用树枝做了个加固栓。是黄鼠狼或者狐狸吗?听说黄鼠狼和狐狸都是聪明透顶的野物,它们也许会开兔笼的。他隐隐地觉得柳生应该对这个意外负责,于是冲到铁梯边,朝着下面喊起来,兔子怎么跑了?柳生,你在哪里?柳生,你快上来!
柳生不在水塔下面。柳生不知跑哪儿去了。按照柳生的描述,事情一定会摆平,摆平之后还会有点乐子,他们三个人要在水塔上举办一次舞会,跳小拉。小拉。小拉需要仙女,舞会需要音乐,需要一台录音机。保润正在猜测柳生的去向,会不会是去借录音机了呢?猛然觉得身后撞过来一阵风,仙女举着她的兔笼扑过来了。还我的兔子!仙女满脸是泪,高举兔笼朝他的脑袋砸来,我的兔子哪儿去了?你灭了我的兔子,我灭了你!
他们之间的决战,一下进入了白刃战的阶段,她看起来已经歇斯底里了。保润费了很大的劲才夺下那只空兔笼。笼子里腐烂的菜叶和黑色颗粒状的兔粪纷纷洒落在他身上,那个粉红色的塑料标牌晃荡着,染上了一抹鲜红的血迹。我爱你。我爱你。他感到右手食指上一阵尖锐的刺痛,细看之下,食指被兔笼的铁丝戳了一个口子,正在殷殷地出血。他扔下兔笼,抬起一只脚踩在上面,不是我干的,骗你不是人。他冷静地吮干净手指上的血珠,可能让黄鼠狼拖走了,不过就是两只兔子,算我有责任,你开个价吧。
她抹干眼泪,紧张地盯着他那根流血的手指。她曾经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折叠的小纸片,揉捏了一秒钟,又忿忿地塞了回去。也许觉得递纸巾是某种和解的信号,和解太快有失她的尊严,她的神情在瞬间变得幸灾乐祸,然后慢慢恢复了严峻。她开始咬指甲,目光闪烁不定,观察着保润,噗地一声,她吐出一小片指甲,新的方案成熟了。她说,我不欠你钱了,你把灰姑娘弄没了,要赔四十块,白雪公主是白兔,比灰姑娘贵,要赔五十块。你听好了,现在是你欠我钱了,一共欠我十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