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畹兰被一阵吱吱嘎嘎的锯木声吵醒。她睁开眼,窗外黯黯的,只有一抹微明,知道夜色已阑。小楼里已经有了盏灯火,昏昏地亮着,一丝温暖随着灯火一闪一闪沁了过来。
她披衣起来,见吴戈浑身是汗正从楼顶上下来,接着闻到一阵佛堂的香火味。她皱起眉,轻轻咳了几声,说道:“什么人在做法事?”
吴戈眼光温柔地看了看她,说:“你身子这么弱,起这么早做什么?”
虞畹兰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似笑非笑地说:“我这病痨鬼就是要缠住你。”
吴戈叹气道:“你这人说话就没有好听过。”他擦了擦汗,正色道:“待此间事了,你肯不肯跟我走?”
虞畹兰面上浮起羞赧之色,低下头来,侧眼看着吴戈。吴戈还是象从前一样,穿得那样落拓,鬓发蓬乱,面颊瘦得如同刀削,可此刻在虞畹兰的眼里,却觉得他比任何时候都英俊。虞畹兰心里欢喜,低声道:“这你还要问么?”
吴戈笑了笑,虞畹兰也脉脉地看着他,两个人心里都一样,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她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只是就这样决定了。
吴戈指了指远处高耸的大报恩塔,这时正有数声钟声远远地响着,他缓缓说道:“明日天亮之前,你在报恩塔等我。我如果来不了……”
虞畹兰捂住他的嘴:“你这个没良心的,你一定会来的,”她又慌又怕,心里觉得一阵发紧,咬牙切齿地说:“你不来,我就跳秦淮河。”
吴戈看着远处,没有回话,默然沉思。他不想告诉虞畹兰什么将会发生,因为自己也没有办法预知,他所不敢面对的,是虞畹兰的泪眼。但当他回过头来,却猛然发现虞畹兰已经换成了一身荆钗布裙,那身宽大的粗布衣裳遮不住她窈窕的身姿,面上的一丝淡淡愁容也掩不住她心里的那种坚定和信任。吴戈心头一暖,忽然生出一股豪气,说道:“好,你等着我,我一定活着回来!”
太阳仍然远远地躲在大地的另一端,压在沉重的云层底下,只有一抹鱼肚白在天边透露着黎明的消息。虞畹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家,没有留恋。吴戈送她去了岸上的重阳菊花市。毕竟是南京,虽然尚早,花市已经人如潮涌。吴戈看着她湮没在人海中,才放心回到河房。
屋内的桌上放了一封信,信上压着一支金钗,正是项裴从陆三绝处取回的那支。信上写着:
吴君足下,
自古侠义之名,传世者,朱家郭解而已矣。今君孤身犯险,手刃仇雠,使天下英雄闻之,无不拊掌。然宫氏既已伏诛,君当就此袖手。况兄友项君,正于弟府为客。劣兄徐二,还请吴兄放还。足下俊杰,当成人之美。明日戌时,弟当赴兄府拜谢。吾四人浮大白以贺之,不亦快哉?
徐仁秀顿首
吴戈静静地趴在河房楼上的地板上,让自己彻底放松地休息了半日,感觉自己的体力渐渐已经调整到了巅峰。他的耳朵贴着地板,任何动静都洞若观火。
午后时分,两台小轿来到了楼下。吴戈见到当先一人,不由吃了一惊。
那人上得楼来,见了吴戈,便笑道:“吴兄弟,我们有四五年没见面了。”
吴戈连忙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道:“周大人一向安好?”
来人名叫周世骧,五十左右,二十年前是淮安府有名的神捕,后来一直在南京刑部任职。吴戈以前在县里办案,知道他是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而且在行内名声极大。吴戈因为公务,与周虽然认得,但他们地位悬殊,并没有机会真正交往。
周世骧笑道:“我们以前交情虽然不深,可你破大案无数,我一向知道你的名头。你知道,淮安府、凤阳府,这两府公门的大大小小捕快,只怕有一半算是出自我的门下。山阳县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官,管过你的万成龙,胡少峰,还有后来也调到刑部的方士修,都是我的老下属。方士修一向极为看得起你,这我是知道的。呵呵。”
吴戈躬身道:“三年前小人已经不做捕快了,方大人也一样有三四年未见过了。”
周世骧点头道:“你一直怀才不遇,我也知道。我现在早已不在刑部了,老夫调任锦衣卫,现在也混上了个千户之职。我帮你指一条明路,包你日后飞黄腾达。”
他见吴戈没有回声,便说道:“徐四爷托我给你带了纹银五百两,不是个小数。他让我来说项,要你立刻放了他二哥。事后他不但会放了你的朋友,既往不咎,还会多方关照,你为徐四爷做事也好,到我锦衣卫来也好,从军挑个富贵闲适的卫所也好,甚至进东厂当个白靴校尉,徐四爷也能做到。总之,这一场富贵,算是天上掉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