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嫌拖累。疯爷爷也是爷爷,好歹是亲人吧。大房间里面窸窸窣窣的,抽屉和橱柜的门交替发出响声,保润不知怎么咳嗽起来,等到咳嗽平息了,她听见他突然问,我爸那条衬裤呢?灰色的,一直放在衣橱里的,怎么找不到了?
一条衬裤。一条死人留下的衬裤。她想起柳生那天半夜借宿的细节,脱口而出,你爸爸的裤子,让柳生穿走了。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嘴快,但是,后悔来不及了,门那边一片死寂。大约过了五分钟,保润从他父母的房间里出来,西装革履,头发已经干了,他的脸色看起来很阴沉,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她懊丧地守在门边,还想解释什么,还想弥补什么,注意到他的条纹领带有点歪斜,像是遇到了救星,你领带怎么像根麻花?歪了,不好看的。她动手去替他整理领带,啪的一下,手被保润甩开了,保润怒喝一声,婊子,别碰我的领带!
后悔来不及了,她清晰地看见他眼角的一滴泪花。她看着保润往门口走,想解释,甚至想再挽留他一会儿,无奈她说不出口,隐隐觉得那样的澄清,一半是事实,另一半像谎言。他的泪水使她惶恐。她跟着他走了几步,不知道该如何告别,干脆倚着墙,看他慢慢地拉开大门,她说,你心情不好,去多喝几杯吧,一醉方休。
来自香椿树街的光线投在保润的黑色皮鞋上,有一片三角形的光亮忽隐忽现。保润垂首站在门缝里,看着自己的鞋尖或者裤管,过了两秒钟,他突然回过头对她笑了笑,他说,我喝多少酒你明天就会知道的,你等着。
她打了个寒噤,依稀觉得门外的街道上时光倒流,发出恐怖的巨响。这个瞬间,她又听见了保润十八岁的嗓音,她又看见了保润十八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