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冬青,冠似华盖,庞如垂云,古榕繁枝虬出,翠叶蒲绿。李宓缓步踏出动口时,远远便望见藤蔓攀缘,衍草附荣的古榕树下,冯一散着一头秀发,席地抱膝而坐,眼眺西洱河碧波景色,似满腹的心事,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李宓大觉尴尬,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冯一忽然开口道:“你醒了?”李宓心慌的嗯了声,冯一也不回头,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又道:“过来坐……一会儿玉局峰上的望夫云便要刮下来啦!”
李宓听她提起望夫云,心中一动,不禁想起数月前两人初次碰面那会,若非冯一出手相救,只怕自己与那樵夫阿黑都难逃一劫,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下,冯一并不说话,眼睛只是痴痴的望着西洱河广袤碧蓝的湖面,连余光也不向他瞥上一眼。
李宓只觉得气氛凝滞,正想说些什么,倏然头顶树枝一动,只听呼啸声大作,山脚树木一阵哗哗作响,西洱河湖面顿时波涛翻滚,气势惊人。冯一手指着玉局峰顶那朵飘飘忽忽的孤云说道:“那是望夫云,白族里有个传说,你可知道?”李宓愣道:“什么传说?”
冯一用轻柔的语调缓缓的道:“传说很久以前,有个美丽的南诏国公主与勤劳勇敢的白族青年石骡子相爱了……南诏王知道后,暴跳如雷,为阻止他俩相爱,南诏王趁公主不在时,将石骡子用铁链锁在了西洱河的‘定海石柱’上。等公主闻讯赶到,石骡子已经被湖水吞没……相爱的人走了,公主站在高高的苍山上,对着石骡子遇害的湖面,天天以泪洗面,天长地久,公主化成一朵挟风带电的望夫云……”虽说传说未必可信,但冯一讲述时语气低迷,给这个悲□彩极浓的传说更增添出几许凄凉。
李宓不由自主的一阵心恻,冯一突然把头转向他,怔怔的看了他一眼,噗嗤笑道:“你说这公主傻不傻?男人之中又有几个可信的?再说……她若真爱石骡子,便该好好守住他,没本事守住自己的男人,也不替他报仇,只知道在山上一味的流泪哭泣,最后把自己哭死了,再来挟风带电的发泄怒火,那又有何用处?”
李宓想不到她竟会有如此古怪的想法,两人双目对视,冯一目光莹澈的盯住李宓,看得他心头一阵发虚。李宓想起昨天之事,只觉口干舌燥,举足无措的道:“那个……那个……冯姑娘,在下……在下在长安……那个……已、已有妻室……”他见冯一柳眉一挑,心头一颤,连忙加快语气慌道:“如蒙你不嫌弃,在下愿娶你为妾……”他深知长门女子心高气傲,未必稀罕一个妾室的名分,况且冯一脾气乖戾,弄不好还会逼自己杀掉原配妻子,另娶于她。不由心下惴惴不安,手心里捏起一把冷汗。
冯一古怪的看了他两眼,忽然大笑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你要我做你的妾?李宓!好好看清楚本姑娘,再端量端量自己的身份,你——配么?”她的冷言讥讽,不禁叫人心头火起,李宓噌地跳起道:“你这个目中无人的自大女人!你以为我愿意娶你,还不是……还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做事理当有责任心,我……我不过是想对你负责罢了!”
冯一闻言捧腹,指着他笑道:“好个迂腐的呆子!你以为是你正人君子么?”她忽然站起身,拍手掸去裙上的尘土,道:“得了吧,昨天的事不过是情势所逼,非你我二人甘心情愿。而且当真追究起来,也是我硬逼着你做了你不甘愿的事,我原该给你道歉才是!李大将军,小女子若是伤了你的自尊,还请你体谅!”说着,她竟对着他盈盈一拜,随后抬头,目光如炬的盯住他道:“不过,李宓,我倒是还有一句话想要问你——你娶我,当真只是一心为了我好,难道就没有别的意思?你难道不是想让我助你一臂之力,一举夺下龙尾关?”
李宓脸色发青,只觉得有种被人曲解侮辱的强烈恼恨,拂袖怒道:“你这女人,为什么总要把人想得这般卑劣龌龊呢?”
冯一“哦”地一声,冷道:“我说错了么?难道……你们这些男人除了贪恋美色,喜新厌旧之外,还是什么至情至性的好东西了?你若真是有情人,在你动这念头想娶我之时,怎的不为自己家中的糟糠之妻多想想?”李宓见她板起脸孔,目光森冷,似乎只要一提起男人,便痛恨得想要杀人似的,他不禁一阵心寒,忖道:“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看来这长门女子比世俗女子更难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