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去取那个信封,她却一伸手按住了:“慢着,你先自己看吧,暂时不要给纪及看——也不要给任何人看;因为这毕竟是他随手写下来的,并不是定稿。”说完这才把它往我跟前推了一下。
我迫不及待地将信封里的东西掏了出来。老天,这么大一沓子,而且全是老式红色竖格稿纸,是用毛笔写成的行楷!一股老宣纸的香气扑进了我的鼻孔中,随之一种钦敬在心里油然而生……我喃喃着:“我一定,一定会好好阅读的。”
娄萌一直注视着我:“这是霍老对你多大的信任。他大概从来没有给其他人看过吧!这么着,为了不损害原稿,你还是复印了再读,早些把原件还给我。”
我当然同意。说实在的,在我眼里这本身就是难得的书法作品——虽然对这门艺术不太在行,但我觉得这字迹衬托了红色的格子,实在非常美观。就凭这一手毛笔字吧,也让我们这一代人自愧不如。我小心地将它们抚摸一遍,然后装了起来。
我回到家里,马上发现梅子的脸色有点不对劲儿。我问她哪里不舒服,她没有回答。停了一会儿她说:“你和纪及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啊!”又是这样的话!我马上追问:
“到底怎么了?”
“不怎么。这是真的。”梅子口气低下来,“这是回家的时候父亲让捎给你的一句话,他是好意。”
我压住了心里的不快,但把手里的皮包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
几天后见到了纪及。我不愿把听来的一些话告诉他,只说:“那个传记你可以不写,但没必要那么死心眼,到霍老生活和工作过的每个地方都去细细了解。你完全可以消化一下资料,然后决定做或不做。”
纪及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看着纪及黑黑的面孔,我觉得无可奈何。是的,我对纪及无可奈何;而纪及还有我,我们大家,对霍老也无可奈何……
自传片断
……
[蛮庄战役]战役正式打响为午后三时十分。最初听到闷炮三声,从声音上判断大约相距十里左右。王参谋看表然后叮嘱副团长:带二排赴东侧阵地,以巩固我方重要布防。该小岭海拔仅数十公尺,远看与一大土堆无异。但它在战事当中颇为险要,所以上面布兵五百,迫击炮六门,以扼守左翼谷口,阻断敌人逃逸的企图。硝烟很快升了起来,机枪及步枪声像爆豆一样。王参谋面有焦色,在窗前不停地踱步,一会儿又接电话:敌一加强连昨夜偷袭我营部,因疏忽而致某首长负伤,所幸伤势较轻,但左眼难保。我听了心情沉重。该首长对我有知遇之恩,也属于劲旅中的豪杰,早年曾一马当先擒敌于沙河岸边,手里仅仅是一枚手榴弹而已。可见战事总是难测,尚未激战而损失在先,令人唏嘘不已。回想往事浮想联翩,以至于长时间神情恍惚,战友几次喊我都未听到。
初战可望告捷:天黑前三班突击得手,未有大的损伤而获重机枪一挺,俘虏敌人四十二名。消息传来让人不由得一阵高兴,炊事员焖了猪后肘送往前沿。这次战役已非从前可比,战地给养方面真是没有二话,这都是因为周边人民斗志昂扬,连日来虽然人困马乏夜不能寐,但往往是一家人悉数支前,争先恐后,各种吃食饮用品源源不断送上来。可见人民战争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敌进我退,敌疲我攻,再大的顽敌也不会得逞,一切胜利都在意料之中。战斗至夜间八时许,我又领一新的任务,去后勤部门协调人员锹镐事宜,为突击填壕以备总攻之需。
我曾于正式入伍前随民工支前三年多,对后方各等情形了如指掌,深知一村一疃的首要工作,无非是三老四贤,如农会妇救会民兵诸位当值,都属于革命骨干,他们一呼百应,事事想得比我们自己还要周到。即便于最艰难的岁月,进了村子,他们有时还能在战斗间隙为首长演一些秧歌,做一顿精美夜宵。说到这里,三旅二团政委当有一笔可记:那年秋分时节部队整休,正逢当地发生哄抢寡妇事件,奉区委指示协调处理;政委参与工作,这期间被一寡妇二姊相中,两个人眉目传情,遂成就一段姻缘。战地黄花分外香,雄关漫道真如铁,鱼水之情在此实难一一表述。可惜战事吃紧,很难有充分时间休息闲置,所以往往是一夜才歇过来,又得开拔,来去无踪,没有个定准缘分。好在是人民待我们亲如手足,视我们为子弟兵,只盼我们早日归来,多打胜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