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霍闻海十四岁。又是冬天,河上封了冰,父亲十多天失踪后终于回家了。母亲赶紧为男人热饭,想不到男人酒足饭饱后当着孩子的面使出了*,往死里折磨妻子,一直把大脚踩在她的肚子上。黎明时分,母亲眼看就要上不来气了,憋得脸都紫了。儿子先是发出哀告,然后就到黑影里摸出一把菜刀。他照准男人踏住母亲的那只脚狠狠砍了一刀。一声长嘶。他扔了刀,撒开腿就跑。
瘦得皮包骨头的小闻海像寒风中的一只小鸟,半身*,没命地飞去,一直飞出了曲折的街巷。可他的身后是那个红了眼的男人,这人手举一柄四齿粪叉穷追不舍,一只脚血糊淋拉。这场疯狂的追赶被早起的村里人看到了,他们惊得大气不出。
半身*的孩子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了河边。一夜的激流把河冰冲开了一道宽宽的口子,这使孩子无法过河。他在冰口旁边蹿了几蹿,一咬牙一闭眼,噌一下跳了过去。正这时后边的男人也赶到了,这家伙无奈地看了看泛着冰碴儿的河水,然后照准对岸的儿子猛地抛出了粪叉,嘴里发出“嗯”的一声。
那柄粪叉几乎紧贴小闻海的头皮飞了过去……
霍闻海就此开始了流浪,半年后又跟上了出伕队。就这样,他一直随着支前的人流往前,一年后又和一部分年轻民工一起,直接转到队伍上当了兵。
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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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我和纪及从东部回来一个多月之后,娄萌郑重地警告我说:“你们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要议论霍老的事情——特别是他在混乱年代、在领导小组的那些事情……”
我极力回忆曾跟哪些人谈起过霍闻海。似乎记不太清。不过我记得曾跟一个最好的朋友——在高校工作的吕擎讲过。不过他不是随便传话的人,不可能跟其他人传播。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王如一。
那一次他到我这儿玩,谈到现代诗,主动提起了霍老。我当时凭记忆念了霍老的一首旧作,接着就谈到了写传记的事情,谈到纪及了解到的一些关于霍老、特别是他在领导小组的事情,说:“看来我们是没法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了。”当时王如一立刻瞪大了一双猫样的眼睛,那双眼蓝幽幽的:“为什么?”他这副模样多少让我产生了一些警醒,于是就设法绕过了这个话题。王如一咬着牙关,笑了。接下去我不再提霍老。
现在我怀疑就是从他这里,有些话经过夸大和进一步演绎,越传越远。我记得当时特别嘱咐王如一:千万不要再给其他人谈传记的事了,以免扩散,使霍老误解纪及。王如一嗯嗯答应着。可是今天我才恍然大悟:他并没有承诺什么,而且即便承诺了也并不可靠。正如纪及所言,王如一这个人是不值得信任的。他这样评价对方:
“他属于另一种人。”
我告诉纪及:“他在这儿夸你,说你们两人交流很多,他经常到你那儿玩,是少数看得起的人之一;还有,连他一贯瞧不起人的夫人也去看过你……”
“我对这种言过其实、当面奉迎的人总是不放心。他见我第一面就说:‘你的学问和人格都是顶尖的,我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还说‘咱这个单位复杂得你怎么想都不过分,但我们之间的情感、我们的友谊是永久的,会保持终生’——他还特别提到了前些年知识界的磨难,‘我们这儿简直是一场连一场的混战,是最敏感的地方,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受伤害。其中原因固然很多,但还是要说到知识分子的弱点:坚忍而又脆弱,天性多疑,听信谣言,容易起哄,幼稚,感情用事,结果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就是坏心办了恶事,同事之间差不多都他妈不敢交朋友了——如果那个时候你在这儿,我们就会背靠背地干,那时候可以互相保护……’他当时说得动情,泪水就在眼眶里打旋。”
“他属于爱哭的男人,这种人应该提防。”
“他说前几年科学院也闹过许多大事。好多人差一点没被整死……”
我知道那也算一个特殊时期。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人们开始埋头于自己的专业了:“现在毕竟不是过去了,大环境已经改变了,如今再也不会把大批的人赶到农场工地,或者抓到监狱里去了。”
纪及没有做声。谈到王如一的老婆,他马上摇头:“那是一个可怕的女人。我真怕见到她……第一次跟丈夫到我这儿就乱翻乱找,把我的卡片碰在地上,还到床上抓起短裤给王如一看。王如一转脸就对我说:‘这个娘们儿可得小心,她一高兴,五分钟就能把你收拾了’——这是一对什么夫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