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慧的目光扫在我的脸上,让我有一种灼烫感。
就在这会儿柏老说:“孩子,你不仅可以成为一个地质学家,也可以成为一个诗人。我晓得。”
“我想……我想……”我正在心里挑选一句得当的话来回答这莫大的鼓励,突然两耳嗡嗡鸣响起来。是的,这完全是因为他接下去又改变了话题:他突然又说起了我的父亲!
“老人家一切都好吧?嗯?”
“一切都好……就像……过去一样!”
“哦,哦!”柏老的烟斗又插进了嘴里。
“他还在忙、天天忙吗?”柏慧问。
我害怕眼里的泪水随着这一声询问哗地流出。我扭过头去说了一声:“是……是的。”
“该让老人家到城里走走,住几天。”柏老说。
我那么感激他,可是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这一顿饭让我吃得好累。当我从屋里走出时,只觉得双腿像跋涉了千山万水般的沉重……月亮很亮,柏慧伴着我出门,我们一直往前。
我们沿着校园里的一条小路走了很远,然后才折回。马上开学了,校园里已经不像前几天那么安静。我们选择了一条更小的路,一直走到丁香树下,再往前——当然是去那个废弃了的饲料场。我们终于又坐在了那个水泥台阶上。柏慧问:
“你知道我是怎么度过这个假期的吗?”
我没有做声。
“我跟你在山里转了一个夏天!”
“你是说……”
她笑了:“别害怕,我没有跟踪你——我是说这个夏天一直都想着你呢。”
“柏慧……”
2
天仍然有些热。经过一个夏天的闷晒,这儿的牲口粪味儿混合了干草味儿,变得更为深沉悠长。我张大鼻孔贪婪地吸着,不知餍足。身边有刷啦啦的声音,我们一阵紧张之后,看到了从柴垛中慢慢挪动出来的一只刺猬。她像个孩子一样从台阶上蹦下来,一下凑近了它,呀呀叫着,与它说话,逗弄它。它开始一动不动,最后球起来。这个刺球被她小心地拨动着,让其滚动。这样许久它才伸展开来,爬向了远处。我在月光下一直看着她,我又一次闻到了浓烈的栀子花的香气,这气息是从她的头发上散发出来的。
这个时刻,所有的惧怕和不安、忧虑和踌躇都离我远去了。一种强烈的归来感笼罩了我,无法言喻的幸福使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月色从来也没有这样好过,它比那个山区和平原上的光色还要柔和细腻。柏慧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又一次攥住了我的手,把它举到眼前看着……我开始叙说着整个夏天的故事,讲那个山脉和小城。我没有过多地重复那些孤寂和思念的夜晚。那些日子里我是多么想念她啊,一个男人独自等待和消磨的日子,那些情形,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
“你那时没有想过要早早返校吗?”
我摇摇头。我的咽部有些发胀,有好几次我只想紧紧拥住她。后来她又说了什么,那一连串的话我都没有听见。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吃惊了:
“怎么了?你怎么了?”
“没有,没有怎么……”
当她的手再次碰到我时,我就不顾一切地缚住了她。她挣脱,喘息剧烈。后来她就抵在了我的胸前,再也不肯抬头。她这会儿多像那只小动物,是的,她就像阿雅那样顽皮和羞涩地吻了我一下。那一刻我真的想到了阿雅。我真不像一个十几岁就开始在大山里游荡的人,多么冲动不安,难以把持和沉着。我这种时候总是无法忍受和坚持。她的手抚摸我的胸部,我知道那儿蓄满了山区和小城的气息。我因为一个夏天的愤怒和激动而变得愈加粗韧鼓胀的肌肉会吓着她的。这时候我一动不动,凝住了一般。我从她有些颤抖的肩头上方看着那轮晶莹的月亮。我想到了山坳里遍洒的银辉。那些山坳里的故事啊;还有,那些丛林和平原的故事啊——我的、我们一家,还有阿雅的故事,已经如鲠在喉……
所有的故事都等待复活——它们几年来在胸中淤积、迭起,让我再也不能忍受……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问了一句——我的声音那么低沉细弱,但字字都送入了她的耳廓:
“柏慧,你愿意听听我的、我们一家的真实故事吗?”
“真实的故事?你的?”
“是的,我必须讲给你了……”
“那就快讲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