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像是在应着巫师的咒语,强大技术的催生婆,一面培育起超强的个人,一面催生出脆弱的社会。几个人,花1000美元买机票,就可以发动一场造成人员、经济损失都超越珍珠港事件的战争;一个不那么难得到的低污染核弹,就可能将一个大都市逼成一座空城;电脑病毒的入侵,就可能瘫痪一个国家的核心部门。技术提升,终于令一个质变在魔术般地完成:战争能力从国家军队,无声无息之间,就开始转让给个人。而大国的命脉,日益命若丝弦,偏偏又只维系在几个大都市的金融中心。牵一发,便全国方寸大乱。
过去,避免毁灭性的极祸,要阻挡的是国家的疯狂。现在须防备的,竟只是个人的疯狂。我们说,只要一个国家善待他族,即可免遭此祸。对这样政治层面的天真论断,我想,最先在一旁暗笑,准是一个写小说的。社会是否能够杜绝疯狂,专事研究“人”的文学家,也许最有发言权。
人的复杂性带来了社会的丰富性,也是文学家乐见的良田,生长善恶恩仇、也生长关爱和嫉恨,由此丰收喜怒哀乐、祥和与暴乱。人或许能够建立一个全体一致微笑的机器人社会,可惜人的世界上帝已经如此安排:终有人是疯狂的。
我们为技术的高速发展兴奋得满脸通红,只能闭上眼睛不去看,从事创造和毁灭的双方,都因此获得了同样大展身手的机会。
恐怕,前面纵为悬崖峭壁,我们也已经回不去了。
我们连回顾的时间都没有。观念也在前所未有地加速变换,急奔乱走。我们的观念曾经在时间河流的缓缓冲刷下,逐步沉淀、逐步淘洗、逐步修正和演进。现在,用“革命”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种从容的消失。今天,我们从一个急速的漩涡,被抛向另一个急速的漩涡,已经难辨南北与东西。
我问自己,在飞旋直下的潮流中,我脚下的支撑点在哪里?我又有多少道德自信的空间?我对自己的改变能有多少?我知道,每个人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可是,同时又可以是一个有意义的、随机的考察目标。我像是在回答一份社会学的调查问卷,面对问题,却满腹狐疑。
春天的鸟儿还在叫着,而我,或许永远也找不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了。
(作者系旅美知名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