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荒举举杯子,一连饮了几杯,把桌上的凉拌猪耳朵嚼得咯吱咯吱响。他的脸红了,接着嘴巴歪了,厚厚的下唇拉得很长,一下下点头说:“满村里就这么几个好小伙子,都抓走了。我心疼啊,去保卫部要人,人家不干。真局子还要从头查。就是嘛,有罪证嘛。他们砸了多少,怎么干的,人家是一清二楚。老宁啊,你说说这个红脸老健害了多少人?他自己倒跑没了影儿——还有你们那个军师小白,也跑了。跑也没用,早晚抓他们回来,这是死罪啊!”
“他们到底抓了多少人?”
“也没有多少,三四十人吧。”
“这还不多?死伤了多少?”
“也没有多少,死了三个,伤了十来个。”
“我们这一个村,还是所有参加的人?”
老荒撸了一下湿漉漉的嘴唇:“所有的吧。还不是最后的数儿,最后到底是多少,那得等等看。”他又呷一大口酒:“人家说你是‘二军师’哩。”
我冷笑:“人家说你是总指挥。”
“那角儿该是老健。这个你比我清楚。”
“开始是老健,后来你就把权抢了去——这个我们大家都可以证明。你找老健小白他们,他们如果到场,就会一起证明。”
老荒吱吱吸气:“这玩笑可开不得!我说过,‘二军师’这个名儿不捋掉,那就是死罪啊!”
“怎么才能捋掉呢?”
老荒把头探过来一截:“老健小白他们,还有老冬子几个,都藏在了哪里?你不会不知道。他们一到案,也就没你的事儿了。你可不能当了他们的替死鬼。”
我喝了一大口酒,砰一下放了杯子:“我说过,他们真的到场,你就成了替死鬼。”
老荒嘿嘿笑,抓抓耳朵,拍着膝盖:“老弟你是过虑了。你想咱跟集团和局子是什么关系?实话告诉你吧,他们谁的话也不信,就信我的。咱是一级领导哩,老健不行,他那等于长毛造反。他们这回都完了……”
他的眼斜了,嘴里满是泡沫,抓杯子的手也开始抖。我明白酒劲儿上来了,他的脑子已经浑了。
我点头:“是啊,我听说他们集团的人奖励给你一辆高级轿车,比邻村那家伙的还要好!”
“比他的好!他算什么啊……”
一句话刚说了半截,他突然收口,汗水从头上颈上哗一下涌出。他站起,看看窗外又坐下,再次抓起酒杯。不过这次他不喝了,只看着里面的酒。“老伙计,刚才是酒话哩,哪有什么轿车啊!我的心还是向着咱村里嘛,咱是一村的头儿,就得像护小鸡儿一样护着大伙儿……这没、没说的啊!”
我目光冷冷地看着他,逼得他慌慌地转头:“你别,别这样瞅大哥哩……”
“那么我问你,他们抓这么多人,到底是谁供出去的?也就是说,是谁把他们出卖了?”
“这我怎么知道?也许人家心里一清二白哩!”
“你胡扯。那一天几个村的人搅在一起,不一会儿脸都被污泥糊住了,谁都看不清谁。如果不是平时有掌握的名单,集团保卫部根本没法抓人!”
老荒耷拉着头坐在那儿:“反正不是我。我可不担这个恶名。”
第二天老荒的酒彻底醒了,伏在门框上喊我说:“走啊,去看看给调弄的人啊!”我不知是什么意思,大声问一句:
“什么被调弄的人?”
“就是黄鼠狼附身的人,哪年里都有几个,这会儿正有人捉它呢!”
我将信将疑跟他出门。拐过几条巷子就听到了喧闹声,原来一群人伏在一个小瓦房的窗户上,挣着挤着往里看。老荒一来,民兵就喊:“走开走开,闪开路!”
老荒领我进了屋子。里面光线暗极了,像是黑夜,直待了一会儿才适应了一点,看清了东间屋里有几个人,都坐在光光的炕席子上,正用力按住一个人。被按住的是一个五十左右的妇女,披头散发,浑身只穿一条短裤,一个劲儿扭动。她的身体雪白,***很大,毫无羞耻感地又笑又叫。
“怎么能这样?为什么不给她穿衣服?”
老荒“嗯”一声:“找她身上的东西呢!找不到,逮不着,她就不说实话!你哪里明白这个……”说着又问几个低头按她的年轻男女:“看见了没?”
“看见过一回,一闪,又不见了!”
这时我才惊讶地发现,几个人手里都拿了一根缝衣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