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在说谁。我故意把话题岔开。可是小冷听得分明,开始一声连一声追问:
“谁?你们说谁?”
阳子没有看到我在使眼色,直通通地说出:
“聂老。”
我坐在了椅子上。是啊,聂老。那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当年就亲手做过很多假画。当然他现在年纪大了,已经洗手不干了。他曾经是一位声望很高的画家,现在一幅画也不作了。我几年前通过一位朋友认识了他,真是眼界大开。那位朋友是一位杂志编辑,他的爱人叫滨,一个非常美丽的少妇——聂老每个星期都要到滨那儿,直着眼看她半天,然后再回去。这个老人倔犟得很,谁的话也不听,只有滨说什么他听什么。他还许诺要为滨作一幅大画,这话说过有五六年了,却一直没有动笔。那时候由于我成了滨一家的客人,所以聂老对我还算客气。不过眼下我可不愿为小冷的几只虾去找那个孤僻老头,更不想去见滨。我只想安静一会儿,只想在这个春天好好安顿自己。我太疲倦了。
可怕的阳子,扔下这样的一句话就走掉了。
接下去是小冷的百般缠磨。她一定要我把这幅画送到聂老跟前。
“求你了,不行吗?你把这个事情做成了,就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了。行不行啊?”
我无言以对。我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恩人,只想安安静静的。但后来我终于妥协了。我伸出手说:
“拿来吧,那幅画。”
小冷不由自主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但她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你先问明白了,等找到了聂老,他同意做了,我再把画给你。”
这个精明谨慎的小冷,这一刻兴奋得两颊都红了。我能理解她。
可是我却迟迟没有找滨。我知道这事儿只有滨才做得到。
4
这一天我正在犹豫是否去找滨,那个久闻其名的“静思庵主”突然来了。
黄科长闻声出门,站在枣树下,夸张地拍着手说:
“欢迎庵主,欢迎庵主!”
小冷也一下跳起来:“你多久没来了呀,你!”
庵主谦逊地笑笑。
我从窗户上看得清楚:他中等个子,脸黄黄的,颧骨有点高,模样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得多。他的眼角耷拉着,显出一副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神气。暖融融的天气,他竟然还戴了一副白手套,这时正不急不慢地摘下。整个人看上去很有派头。他梳理了一个与脸型和年龄十分不协调的大背头,这使我觉得有点别扭。
黄科长已经在急一声缓一声地喊我了,我只得走出去。
黄科长在我们之间做了介绍。静思庵主平静地握着我的手:
“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我也重复着类似的话。
黄科长一手搭在我的肩头,一手搭在静思庵主的肩头,却在说给我一个人听:
“怎么样,名不虚传吧?庵主年龄不大,却让我由衷地钦佩。他择友甚严哪。”
静思庵主鼻子“吭吭”两声,不知是自责的声音还是谦虚的声音。
我们三个一块儿到黄科长的办公室。庵主坐在最大的一张沙发上,跷着二郎腿,身板挺得笔直,不苟言笑。我发觉由于内在的紧张,他的嘴唇绷得很紧。黄科长在一边介绍说:“庵主很忙啊,他很少有时间走出来。他和一般人不一样,他的学识才叫渊博,懂得医学、植物学、书法、雕刻、手相学。是吧庵主?”
庵主皱皱眉头,轻轻地“哼”了一声,未置可否。停了一会儿黄科长又问庵主:
“听说过宁先生吗?”
庵主点点头,呷了一口茶,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敲击桌面,若有所思。
黄科长又谈起了我的经历,什么辞职呀,地质学院毕业呀,到东部开拓新的事业呀,回城后又加入了他的协会呀,说个没完。我不得不打断他的话。我发现庵主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他站起来,在屋里踱步,看着墙上一幅又一幅画,好像从来没有看过似的。他偶尔伸出指头点划一下,说一句:“用墨很好。”再不就是:“闲章盖得不是地方。”“这里应该压一方印啊!”
最后一句刚刚出口,黄科长一步跳过去:“有光,不能这样说!这是有讲头的啊!”
黄科长一急就忘了叫“庵主”,而是直呼其名。这使我知道他叫“有光”。
我问:“有光先生,您最近在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