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该怎样感悟自己的命运。当我十几岁时不得不被迫离开茅屋时,一路向南走,走,竟然一直走到了囚禁父亲的大山里。更为不可思议的是,许多年后,当我成了一个地质工作者时,那片大山直接就成了我的叩问对象……无话可说,惟有感叹。
雷声隆隆,大雨越来越狂,简直像一片大海倒立起来。
记忆当中有过这样一个狂暴的夜晚吗?是的,好像有过。那摇撼了小茅屋的大雷雨之夜啊。我闭上了眼睛。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异国人,一个奇怪的、我曾深深为之迷惑的人。
我想起了他那传奇般的经历——他是法国诗人瓦雷里。
1892年9月,刚刚大学毕业的瓦雷里随着全家到了热那亚。10月7日,一个像眼前一样的暴风雨之夜,他突然为一种清心寡欲的思绪所左右,于是作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决定从此放弃愚劣的激情和诗歌创作,转而埋头于孤独的思索,从此献身于纯粹的和无私的知识。
我久久地想着那个人,倾听着雷声。我在想那个暴风雨之夜所给予的启示;还有,他准备放弃的那种“愚劣的激情”——它到底是什么?
听潮
1
大约是第五天,静思庵主来到了庵中。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变得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像一位驾到的王子。
他一进门就问:“怎么样?”
我不知他指了什么。我只是点点头。庵主手里提着一点东西,让我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他把东西放在一旁,然后就在庵内走来走去,像在检点居所里是否少了什么东西似的。乍看起来庵主多少有点小气,后来才明白:他在非常欣喜的时刻才有这副模样。他为这个居所能够安排这样一个用场而感到高兴。当然,他的高兴主要是为了黄科长,因为我现在已经是协会的雇员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光这次是黄科长派来督工的,因为他一会儿就要翻一下桌上的东西。
有光翻了一会儿,竟趴在那儿看了起来。他一直看了有十几分钟,一动不动。他抬起头自语:“不知看了多少遍,越看越喜欢。”他感叹,瞥瞥我:
“我最佩服黄老了,真是娓娓道来……你没有办法;谁也没有办法。他的文采……如果……”
我打断他:“你最喜欢哪一篇?”
“一篇一个味儿。我最反对有人将这篇代替那篇,说哪一篇最好。其实它们都是不可取代的嘛。”
我笑了。庵主问我一个人待在这儿是不是有些孤单?如果孤单了,最好看一些图片或是出去走走。“你喜欢看图片吗?”
“什么图片?”
“各种各样的图片。现在好看的图片可多了。黄科长那儿就有很多。”
我想那不会是些好图片。
“黄科长除了写自传、回忆过去的生活、研究营养学,剩下的时间就是研究《*》和《*》,还写了好几篇论文呢。”
我想这容易理解。我说:“可是他不该让小冷抄那些东西,一个姑娘家会难堪的。”
庵主笑了,时不时用眼角瞅我。他不紧不慢像拉家常:“……小冷有时也骂黄老,恨他,跺着脚咒他快死。可她心里还是尊敬黄老的。你知道他们在一块儿久了。黄老这个人哪,对小冷也算不错。就是有时候脾气来了,往死里整她……”
“往死里整?”
“黄科长有一段失眠。这大半是秋天,一到了秋天黄老就睡不着觉。他不睡也不让小冷睡,一夜一夜让小冷给他按摩。按好了就舒坦得叫唤,按不好就一个耳光甩过去。小冷被打哭了,哭过了还得给他按。再不就让小冷给他读书。小冷念错一句话,他就用脚踹她,一踹一个仰八叉。小冷挽起裤脚给我看过,满腿都是被黄老拧的伤。你想想,有的人一老,邪病就多起来了。”
“那小冷为什么不逃开,偏要跟上他受这个折磨?”
庵主歪歪下巴:“这是不好的一面,还有好的一面呢。”
“哪些方面?”
“他这个人疼起小冷来也让人感动。高兴了一天到晚问寒问暖。小冷洗衣服,他就伸手试试水凉不凉,凉一点他就添热水。还说:‘好孩儿,别凉坏了小手儿。’小冷出去买菜脸冻红了,他就说:‘哎呀好孩儿,可疼煞我了,以后天冷不吃菜也中。’小冷平时想起这些就感动得流泪。还有,老人有很多钱,他的钱一分也不给外地的儿子,都给了小冷。小冷想吃什么老人就买什么。有一天小冷一口气吃了二十多支冰糕,黄老说:‘那是你胃火大啊,使劲吃,去去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