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海地进了皇宫,早看见父皇跟前须臾不离的大太监迎在老远处,一见他立刻迎上来亲自打灯,一边轻轻道:“皇上刚刚接获前方战报大怒吐血,被御医好一阵抢救才回过气儿来,一叠声地要请王爷过来说话儿。”
海地只是微微一笑,果然不出所料。听说父皇年轻时脾气急躁暴烈,如今虽然沉稳很多,但做事也是大刀阔斧的。所谓矫矫者易折,前儿郑中溪窃符救刘,父皇已经一口闷气吃进,虽然对外说是积劳成疾,但是明眼人谁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本来父皇可能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三万禁军未必那么容易撼动,但不曾想今天来的战报却是把他打入深渊,禁军居然解了困城的围。父皇气急攻心地吐血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不,绝不只是因为刘仁素被解了围,父皇担心的是权力的失控。一个处于权力最高层的人,父皇心里一定是对权力食髓知味,是以毕生都为自己权力的无限化而努力着,所以郑中溪敢做出窃符的事情,叫他生气的不是郑中溪的行为,而是这个行为背后对皇权的无视和挑战。而陈四解围的战报更是叫他认识到,太阳下面的阴影还不是一般的大,这对于他来说,打击尤其巨大。海地从父皇发落郑家时,就已经在反思父皇的心思,所以想明白后,自然就有了对应之策。他要是预先知道了刘仁素已死,只怕就不会那么生气,也就达不到海地所希望的效果了。
但是海地在进屋后便收起了微笑,只是一脸真诚地走近床头,仿佛前儿既没有父皇罚他面壁,也没有他托词不出这等事。海地不由想起襁褓中的儿子,此时待他如珠如宝,以后自己即位了不知会不会像父皇那样,父不父,子不子。
皇上还是昏睡着,等亲信太监在他耳边说了,他才睁开眼睛,对亲信太监低声道:“叫他们都出去,你留着听差。”一下子,屋内的太医太监宫女走了一个空。“你去朕的书房,把朕腰间的钥匙拿去,取出其中一卷黄绸裹的卷轴来。”
太监应声取了钥匙去了,皇上却是不再说话,闭上眼睛继续养神。海地也不敢言语,垂手站在床边。很快,那个太监便跑了回来,他知道事情之急,所以一点不敢怠慢。经皇上授权,海地打开那个黄绸包,见里面是一道圣旨,打开一看,就知是先师的笔迹。先师已经过世七八年了,看来这道圣旨是多年前写下的。不知皇上给他看这个有什么意思在,带着疑问海地一路看下去,才看到一半,就已经大汗如雨,“扑通”一下跪在床前。皇上听得声音,睁眼看了看,微微摆手叫太监出去,这才道:“你这下可明白了?”
海地连连叩头,“儿臣……儿臣……”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这道几年前拟就的圣旨说的是传位给他崇孝的事。先师独特的笔迹是谁也模仿不来的。
皇上淡淡道:“谁说天家无亲情,朕一直以来不公布这道圣旨,不公开对你的宠爱,无非是想让你避开明枪暗箭,不想朕喜爱的小崇仁做了你的替死鬼。”
海地俯在地上无言以对。
皇上继续道:“朕知道你一定为郑家的事恨死朕,但是朕今天交权给你,宣布这道圣旨,叫你明天开始以太子身份监国,你可以大赦郑家了,你要给他们什么封赏都可以,郑家的孙女你扶她做太子正妃也可以,她当得起,听说在狱中她硬气得很。唉,你明白为什么你母后娘家一直平庸了吧?”
海地略一思索,便即恍然大悟,史上多内戚乱国之教训,母后娘家不是舅舅们无能,而是一直被父皇有意无意地压制着。“郑大人为天下清流之首,即使前次因律孙不严犯事,最终还是无损他的威名,父皇不得不退让一步复他官位。他要是哪天成了国戚,势力必将更大,天下附从的人将更多,朝廷必将受其言行控制。过大的权力是叫人失去理智的利器,儿臣明白父皇的用心了,借此事杀郑中溪,是为儿臣去掉一个权力路上的障碍。而郑家其他人庸庸碌碌,不足为虑,父皇给儿臣机会宽赦他们,是叫他们一辈子感恩于儿臣。”
皇上听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好,你既然明白,朕也不用担心刘仁素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交给你去对付吧。”
海地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不把刘仁素已死的消息告诉父皇。至高无上的权力谁不向往?谁又不想尽快拥有?而好消息太容易给病人带来快乐,延长寿命。
海地与太医秘商后,知道父皇去日无多,当晚便取得皇上同意,召集群臣宣布立其为太子的圣旨,随即亲自前去迎接影子回府,又连夜调派军马援救北疆,同时派军机大臣跟随,见机行事,与特穆尔缔结城下之盟。一连串的动作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叫群臣感觉皇上老而糊涂了,太子见事分明,处事合理,是个值得敬畏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