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内心,真正不会消逝的是什么
清晨5点多钟,我独自在校园里走了很久。我感受到一种特别而久违的宁静、肃穆。我知道这宁静和肃穆,在世上任何別的地方,都永不可被复制,它封存于我心底,而就在这个瞬间,它被这熟悉的一草一木激活了。站在3108阶梯教室前,在当年的7号楼、如今的任重书院楼前,真是百感交集。20世纪80年代中期,物资相对匮乏,好友聚会也就在当年的干训餐厅请喝一杯酸奶而已。有时,我带着两块干面包一头扎进图书馆,深夜才会出来。但那些年复旦浓厚的理想主义氛围,一个穷学生心中的万丈豪情,穿透时光的帷幕,仍时常叩击我的内心。仿佛也是在警醒我,在一个人内心,真正不会消逝的,到底是些什么。
钱穆先生曾说,对自己国家和民族的历史,对传统,应怀有温情和敬意。对我们的个人史,又何尝不是如此?离开复旦的30多年中,每当我感到苦闷、矛盾、彷徨,复旦求学时期的无数细节,先生们对我的种种教诲就会浮现心头。可以说,母校对我灵魂的滋养,对我内心的教育从未中断,从未停止,也永远不会终止。
不做“空心人”
我儿子是这一代人中的一员。我有个保持了10多年的习惯,在我儿子读书和生活的每一个关键时刻,我都会写一句话送给他,让他去反复体味。在他赴国外读书时,我写了5个字送给他——不做“空心人”。为什么要写这么一句话呢?我是在警示他,对这一代人高度信息化的生活方式,要保持足够清醒的审视和反省。
曾有一个年轻人,这样对我描述他的生活状态:睡眠之外,时时刻刻都在玩手机,刷屏。明知道绝大多数信息无聊、无趣,甚至扭曲、有害,但仍止不住地要去刷。而越刷屏,就越有信息饥饿感。一旦手机离手,就会失魂落魄。信息的海量堆积不仅没有带来内心的充实,反而总令人觉得内心空荡。我知道这已然是种常态。这个时代对信息消费的依赖性,正在逼近一个危险的临界点。但真正让我担忧的,还不是这些。我发现,即使是面对难得一见、瑰丽雄奇的自然景观,面对渴盼亲情的家中长辈,面对他人的痛苦遭遇,很多人表现出来的仍是一种无动于衷,一种超然的淡漠,一种对现实的疏离,甚至是麻木。高度的信息化,有着把这个星球每个角落的人都联通起来的神奇能力,但同时,它也加剧了每个个体内心的“孤岛状态”。所以我告诫儿子:不要被物质和信息的过度消费空心化,而成为“空心人”。
世界上所有的美,都需要高度的专注和漫长的淬炼
我当然不是在否认信息化对人类发展的蓬勃的推动力。这种推动力是无与伦比的,是无法被颠覆的。我在想,在高度信息化的生存环境中,人要如何才不会沦为一种快速消费品。越是在众声喧哗中,人越需要一颗真正安静下来的心;越是在快速变化的时代,人越需要一颗真正慢下来的心。世界上所有的美,都需要一种高度的专注和漫长时间的淬炼。读书、求知,当然更不例外。有过乡村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长得过快的树,是空心的,其材质不堪大用。在信息时代,整个社会“速生”“速成”的心理惯性,事实上得到了强化。我期待你们从这种强悍的惯性中,挣脱出来。
在时代的屏幕上转瞬即逝的文字,越是浅陋粗鄙,就越需要有人能以“坐得十年冷板凳”的勇气,舍弃眼前之利、萤火之光,创造出能昭示一个时代良心和品质的精神产品,穿透这个时代流传下去;越是有人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就越需要另一群人懂得,应该往这种空荡荡中填补些什么;越是有人不再确信什么,觉得“爱”“理想”“信仰”都成了过时的、陈旧而虚张的概念,就越是需要另一群人把这些词,高高地举在头顶。
对内心贫乏的人来说,这些词是空的。而对内心丰富的人来说,它们永远是有血有肉的,是新鲜的。对大自然、对现实的变迁、对世间的悲欢离合,我们内心的触角都要敏感地、密切地去感受它们,催生清新的生命感。不要过度地转述网络上苍白的“二手人生经验”,只有这样,明确的信念才会产生,生命的内在热度才不致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