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心智特别的姑娘,金嫣知道了,她终究会是一个瞎子,她的心该收一收了。老天爷不会给她太多的机会的。除了不被饿死,不被冻死,还能做什么呢?只有爱情了。但她的爱情尚未来临。金嫣告诉自己,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没有,爱情不能没有。她要把她的爱情装点好。怎么才能装点好呢?除了好好谈,最盛大的举动就是婚礼了。某种意义上说,从放弃了治疗的那一刻起,金嫣每一天都在婚礼上。她把自己放在了小说里头,她把自己放在了电影和电视剧里头。她一直在结婚——有时候是在东北,有时候是在西南,有时候是在中国,有时候是在国外,有时候是在远古,有时候是在现代。这是金嫣的秘密,她一点也不害羞,相反,婚礼在支撑着她,给她蛋白质,给她维生素,给她风,给她雨,给她阳光,给她积雪。当然,金嫣不只是幸福,担心也是有的,金嫣最大的担心就是婚礼之前双目失明。无论如何也要在双目失明之前把自己嫁出去。她要把自己的婚礼录下来,运气好的话,她还可以把自己的录像每天看一遍,即使趴在屏幕上,她也要看。直到自己的双眼什么都看不见为止。有一个成语是怎么说的,望穿双眼。
还有一个成语,望穿秋水。金嫣是记得自己的眼睛的,在没有黄斑病变之前,她的眼睛又清,又澈,又亮,又明,还有点涟漪,还有点晃。再配上微微上挑的眼角,她的眼睛不是秋水又是什么?金嫣有时候就想了,幸亏自己的眼睛不好,要是一切都好的话,她在勾引男人方面也许有一手。这些都是说不定的事情。
金嫣趴在床上,感受着徐泰来的手指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像在做梦。但她无比倔强地告诉自己,这不是梦。是真的。她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挺住,要挺住,这不是梦,是真的。她多么想翻过身来,紧紧地抓住泰来的手,告诉他,我们已经恋爱很久了,你知道吗?
金嫣说:“轻一点。”
金嫣说:“再轻一点。”
“你怎么那么不受力。”徐泰来说。这是徐泰来对金嫣所说的第一句话。徐泰来说:“再轻就没有效果了。”
怎么能没有效果呢?推拿轻到一定的地步就不再是推拿,而是抚摸。男人是不可能懂得的。金嫣轻轻哼唧了一声,说:“先生您贵姓?”
“不客气。”徐泰来说,“我姓徐。”
金嫣的脸部埋在推拿床的洞里,“噢”了一声,心里头却活络了——金嫣说话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有几个兄弟姐妹,我能算出你的名字,你信不信?”
泰来撤下一只手,想了想,说:“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学命理的。”
“就是算命的吧?”
“不是。凡事都有理。道有道理,数有数理,物有物理,命也有命理。”
“那你告诉我,我有几个兄弟姐妹?”
“那把名字告诉我。只要知道了你的名字,我就能知道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徐泰来想了想,说:“你还是告诉我我的名字吧。我有一个妹妹。”
果然是苏北人。果然是一口浓重的苏北口音。只有苏北人才会把“妹妹”说成了“咪咪”。徐泰来说,他有一个“咪咪”。
金嫣想了想,说:“你姓徐是吧?一个妹妹是吧?你叫——徐——泰——来。没错。你叫徐泰来。”
徐泰来的两只手全部停止了——“你是谁?”
“我是学命理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凡事都有理,清清楚楚。你姓徐,你有一个妹妹,你只能是徐泰来。”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不要你信我。我只要你相信,你是徐泰来。你信不信?”
过了好大的一会儿,徐泰来说:“你还知道什么?”
金嫣坐起来了,通身洋溢的都是巫气。金嫣是知道的,自己的身上没有巫气,是喜气。“把手给我。”
徐泰来乖乖地,依照男左女右这个原则,把自己的左手伸到了金嫣的手里。金嫣却把他的双手一股脑儿握在了手上。这是金嫣第一次触摸徐泰来,她的心顿时就难受了。但是,金嫣没有让自己难受,她正过来摸,反过来又摸。然后,中止了。金嫣拽着泰来的手,笃笃定定地说:
“你命里头有两个女人。”
“为什么是两个?”
“第一个不属于你。”
“为什么不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