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礼》曰:“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疏》引熊氏云:“宦谓学仕官之事。376此犹明世国子生之历事,进士之观政,皆居其官而学之,特历事观政者,皆在学成之后,古所谓宦者则不然耳。李斯曰“若有欲学,以吏为师”,即宦之谓也。古人实用之知识,皆由此得,故有重宦而轻学者。“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论语·先进》。“子皮欲使尹何为邑,子产曰:少,未知可否?子皮曰:使夫往而学焉,夫亦愈知治矣。”《左氏》襄公三十年。皆此等见解也。诸子之学,出于王官者以此。
孟子曰:“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滕文公上》。《学记》曰:“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学者大学,塾者贵族之小学;校、庠、序皆平民之学也。《书传》曰:“大夫七十而致仕,老于乡里。大夫为父师,士为少师。耰耝已藏,祈乐已入,岁事毕,余子皆入学。”《公羊解诂》曰:“一里八十户,八家共一巷。中里为校室,选其耆老有高德者,名曰父老。十月事讫,父老教于校室。八岁者学小学,十五者学大学。”宣公十五年。孟子所谓:“校者,教也。”又曰:“序者,射也;庠者,养也。”盖行乡射及乡饮酒礼之地。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礼记·射义》,又见《论语·季氏》。又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主人亲速宾及介,而众宾自从之;至于门外,拜宾及介,而众宾自入;贵贱之义别矣。三揖至于阶,三让以宾升,拜至献酬辞让之节繁;及介省矣;至于众宾,升受,坐祭,立饮,不酢而降;隆杀之义辨矣。工人,升歌三终,主人献之;笙入三终,主人献之;间歌三终,合乐三终,工告乐备,遂出;一人扬觯,乃立司正焉:知其能和乐而不流也。宾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众宾,少长以齿,终于沃洗者焉:知其能弟长而无遗矣。降,说屦升坐,修爵无数,饮酒之节,朝不废朝,莫不废夕。宾出,主人拜送,节文终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乱也。贵贱明,隆杀辨,和乐而不流,弟长而无遗,安燕而不乱,此五行者,足以正身安国矣;彼国安而天下安;故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礼记·乡饮酒义》。盖所谓庠序者,乃行礼观化之地,不徒非读书之处,并非设教之所也。《文王世子》曰:“行一物而三善皆得者,惟世子而已,其齿于学之谓也。故世子齿于学,国人观之曰: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有父在则礼然,然而众知父子之道矣。其二日: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有君在则礼然,然而众著于君臣之义也。其三日:将君我,而与我齿让,何也?曰:长长也,然而众知长幼之节矣。”则大学亦未尝不以行礼观化为重也。故曰:“强不犯弱,众不暴寡,此由大学来者也。”《祭义》。世岂有空言而可以立教者哉?
惟然,故古之言教化者,必在衣食饶足之后。孟子曰:“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梁惠王上》。故曰:“无旷土,无游民,食节事时,民咸安其居,乐事劝功,尊君亲上,然后兴学。”《王制》。
以上所言,皆封建之世之规模也。东周以后,封建之制渐坏,学校稍以颓废,士大夫亦多不说学。《左氏》昭公十八年:“葬曹平公,往者见周原伯鲁焉。与之语,不说学。”案此所谓不说学者,乃谓不说学校中之所谓学,非谓凡事皆不肯问学也。盖与子路、子皮同见。官失其守,畴人子弟散之四方,本其所得,各自立说,于是王官之学,一变而为私家之学矣。而平民之有余暇能从事于学问者亦稍多,于是有聚徒设教之人,有负笈从师之事,而学问乃自贵族而移于平民。
第五节 先秦诸子
中国学术,凡三大变:邃古之世,一切学术思想之根原,业已旁薄郁积。至东周之世,九流并起,而臻于极盛,此其第一期也。秦、汉儒、道、法三家之学,及魏晋时之玄学,合儒道两家。并不过衍其绪余。渡江而后,佛学稍起,至隋、唐而极盛,此为一大变。宋、明之理学,则融合佛学与我之所固有者也。明中叶后,西学东来,至近四十年而风靡全国,此为其又一变。将来归宿如何,今尚未可豫知。学问之事,每随所处之境而异。各民族所处之境不同,故其所肆力、所成就者亦不同。采人之所长,以补我之所阙,此一民族之文化,所以日臻美备;而亦全世界之文化,所以渐趋统一也。语曰:“甘受和,白受采。”惟文化本高者,为能传受他人之文化,先秦学术,我之所固有也,固不容不究心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