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说:“两万五我不能给你们。”
王大夫说:“我要把两万五给了你们,我就得去讨饭。”
王大夫说:“我的钱是怎么来的?”
王大夫说:“给你们捏脚。”
王大夫说:“两万五我要捏多少只脚?”
王大夫说:“一双脚十五块。一只脚七块五。”
王大夫说:“两万五我要捏三千三百三十三只脚。”
王大夫说:“钱我就不给你们了。”
王大夫说:“可账我也不能赖。”
王大夫说:“我就给你们血。”
血已经流到王大夫的脚面了。王大夫觉得他的血不够勇猛,他希望听到血的咆哮。王大夫在***上又划了一刀,这一下好多了。血汩汩的。可好听了。一定也是很好看的。
王大夫说:“我就这么一点私房钱。”
王大夫说:“我都还给你们。”
王大夫说:“你们也不用不好意思,拿回去吧。”
王大夫说:“能拿多少拿多少。”
王大夫说:“我还有一条命。”
王大夫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王大夫说:“够了没有?”
王大夫说:“给句话。够了没有?”
客厅里的血已经有点吓人了。好听的声音没有能发出好听的声音。刀在王大夫的手上,刀口的眼睛已经瞪圆了。好听的声音伸出手,抓住了王大夫的手腕。王大夫说:“别碰我——够了没有?”
好听的声音说:“够了。”
王大夫说:“够了。”
王大夫说:“——够了是吧?”
王大夫说:“——清账了是吧?”
王大夫说:“你们走好。”
王大夫说:“你们请。”
王大夫放下刀,托在了手上。他把刀送到好听的声音面前,说:“那个畜生要是再去,你就用这把刀砍他。你们想砍几段就砍几段。”
屋子里静了片刻,好听的声音没有答理王大夫,他走了。他们是一起走的,是三个人,总共有六只脚。六只脚的声音不算复杂,可听上去还是有点乱。王大夫听着六只脚从家门口混乱地、却又是清晰地远去,放下刀,回过了头来。
现在,屋子里真的安静了,像血的腥味一样安静。王大夫突然想起来了,父母还在家呢。他的父母这一刻一定在望着他。王大夫就“望”着自己的父亲,又“望了望”自己的母亲。这样的对视大概持续了十几秒钟,王大夫的眼眶一热,汪出了一样东西。是泪。父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他们一定都看在眼里了。
怎么会这样的?怎么就这样了?王大夫本来已经决定了,把弟弟的赌债还给人家的。可是,也就是一念之差,他没有。他都做了什么?这个荒谬的举动是他王大夫做的么?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他今天的举动和一个流氓有什么区别?没有。可耻了。在今天,他是一个十足的地痞,一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太龌龊了。他王大夫再也不是一个“体面”的人了。他的舌头终于说了一次瞎话。
王大夫其实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好学生。老师们一直都是这么说的。王大夫和自己的父母并不亲。在王大夫的成长道路上,父母亲的作用并不大,真正起作用的始终是盲校的那些老师。然而,这句话又是不对的。只有王大夫自己知道,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老师,还是自己的父母。这“父母”却不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是抽象的,是王大夫恒久的歉意。一旦王大夫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一个小小的错误,一个小小的闪失,老师们都会这样对他说:“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的‘父母’么?”“父母”一直就在王大夫的身边,就在王大夫的天灵盖E。
这些还不够。长大之后的王大夫在“体面”这个问题上偏执了,近乎狂热。在内心的最深处,王大夫一直要求自己做一个“体面人”。只有这样王大夫才能报答“父母”的哺育。他要“对得起”“父母”。
可今天他都做了什么?为了钱,他撒泼了。他的舌头当着“父母”的面说了瞎话。他丧失了他的全部体面。他丧失了他的全部尊严。就在“父母”的面前。
“爸,妈。”王大夫垂下脑袋,无比痛心地说,“儿子对不起你们。”
王大夫的母亲惊魂未定。却高兴。王大夫的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一把抓住王大夫的手,说:“老二要是有你的一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