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明啊,”王大夫最终还是憋足了劲,说话了,王大夫说,“听兄弟一句,你就别念叨了。别想它了,啊,没用的。”
这句话还是空的。“别念叨”什么?“别想”什么?又是“什么”没用?不过,也就是一秒钟,沙复明明白了。王大夫所指的是都红。沙复明万万没有想到王大夫这样直接。是老兄老弟才会有的直接。沙复明当然知道“没用”,但是,自己知道是一码事,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则是另外的一码事。沙复明没答腔,却静静地恼羞成怒了。他的心被撕了一下,一下子就裂开了。沙复明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平息下来。他不想在老同学的面前装糊涂。沙复明问:“大伙儿都知道了吧?”
“都是瞎子,”王大夫慢悠悠地说,“谁还看不见。”
“你怎么看?”沙复明问。
王大夫犹豫了一下,说:“她不爱你。”
王大夫背过脸去,补充了一句,说:“听我说兄弟,死了那份心吧。我看得清清楚楚的,你的心里全是她。可她的心里却没有你。这不能怪人家。是不是?”
话说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很难继续下去了。有点残忍的。王大夫尽力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措词,还是不忍心。他的胃揪了起来,旋转了一下。事情的真相是多么的狰狞,狰狞的面貌偏偏都在兄弟的嘴里。
“还是想想怎么样帮帮她吧。”王大夫说。
“我一直在想。”
“你没有。”
“我怎么没有?”
“你只是在痛苦。”
“我不可以痛苦么?”
“你可以。不过,沉湎于痛苦其实是自私。”
“姓王的!”
王大夫不再说话了。他低下头去,右脚的脚尖在地上碾。一开始非常快,慢慢地,节奏降下来了。王大夫换了一只脚,接着碾。碾到最后,王大夫终于停止了。王大夫转过了身子,就要往回走。沙复明一把抓住了,是王大夫的裤管。即使隔着一层裤子,王大夫还是感觉出来了,沙复明的胳膊在抖,他的胳膊在泪汪汪。沙复明忍着胃疼,说:
“兄弟,陪我喝杯酒去。”
王大夫蹲下身,说:“上班呢。”
沙复明放下王大夫的裤管,却站起来了,说:“陪兄弟喝杯酒去。”
王大夫最终还是被沙复明拖走了。他的前脚刚走,小孔后脚就找了一间空房子,一个人悄悄钻了进去。她一直想给小马打一个电话,没有机会。现在,机会到底来了。小马是不辞而别的。小马为什么不辞而别,别人不知道,个中的原委小孔一清二楚。都是因为自己。再怎么说,她这个做嫂子的必须打个电话。说一声再见总是应该的。
小马爱自己,这个糊涂小孔不能装。在许多时候,小孔真心地希望自己能够对小马好一点。可是,不能够。对小马,小孔其实是冷落了。她这样做是存心的。她这样做不只是为了王大夫,其实也是为了小马。她对不起小马。严格地说,和小马的关系弄得这样别扭,她有责任。是她自己自私了,只想着自己,完全没有顾及别人的感受。小马对自己的爱是自己挑逗起来的。如果不是她三番五次地和人家胡闹,小马何至于这样。断然不至于这样的。还是自己的行为不得体、不确当了。唉,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死胡同,一不小心,不知道哪一只脚就踩进去了。
小马的手机小孔这一辈子也打不进去了。他的手机已然是空号。小马看起来是铁了心了,他不想再和“沙宗琪推拿中心”有什么瓜葛了。其实是不想和自己有什么瓜葛了。小马,嫂子伤了你的心了。也好。小马,那你就一路顺风吧。嫂子祝福你了——你不该这样走的。你好歹也该和嫂子说一声再见,嫂子欠着你一个拥抱。离别是多种多样的,怀抱里的离别到底不一样。这一头实实在在,未来的那一头也一定能实实在在。小马,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啊?你听见了没有?千万别弄出什么好歹来。你爱过嫂子,嫂子谢谢你了。
小孔装起手机,却把深圳的手机掏出来了。这些日子头绪太多,小孔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的父母联络了,好歹也该打一个电话了吧。小孔刚刚把深圳的手机掏出来,突然想起来了,父母也有一段日子没和自己联系了——家里头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了吧?这么一想小孔就有些急,慌里慌张地把老家的号码摁下去了,一听,手机却没有任何的动静。真是越急越乱,手机居然还没电了。好在小孔还算聪明,她拉开了手机的后盖,想取SIM卡。只要把深圳的SIM卡取出来,再插到南京的手机里去,父母肯定看不出任何破绽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