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剥了一块话梅糖扔进嘴里,让熟悉而喜欢的酸甜味儿安抚味蕾。明天,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握拳鼓励自己:坚持。
也许是住宅环境大好,葛培森搬家之后病痛稍减,做人算是舒服了好几天。既然少病少痛。他也就不再心里总是咕噜咕噜冒出生不如死的念头,开始接受现实,接受新生活。好在米线开明,除了要求他走路,为自由的心插上自由的翅膀,其他诸如看图识字之类,米线都不强求。他睡眠多,他睡觉时候,米线忙着搬家,忙着做兼职赚钱。他醒来,米线便带着他出去看世面,逛公园,逛超市,还看了一场电影,一场比赛,生活悠闲而充实。
米线总是变着法儿地做好菜引出他的馋虫,为了天天式样翻新,葛培森看她经常打开过时的电脑寻找菜谱,那个时候米线就不能管他了。葛培森因此无聊得要命,坐在被米线改良得很舒适的学步车里慢悠悠地走过去,站在米线身边看她忙碌。可能是太闲,太没事儿做,他变得有点儿黏人。他有时真想出言指点一二,可总是话到嘴边忍住。以前他是为了保命而不说出此仔仔已非彼仔仔,现在则是不忍拿事实伤害可怜的米线,他现在可以很感性地推断,那么爱仔仔的米线如果得知真儿子已经灵魂归西,不知会如何伤心。算了,他反正也活不长,就让这个事实隐瞒到他死,灵魂死和躯体死两码事并为一码事,米线即使伤心也只需要一次。
葛培森发现他躯壳的吞咽功能并不好,估计是与疾病有关。如果换作是真仔仔,吃饭费劲,那就肯定不合作。但是葛培森是成人,他知道人是铁饭是钢,他这羸弱的身体没法靠做神仙吸风饮露养活,他也并不追求身材线条,因此他勉强自己吃饭吃菜,比米线要求的还多。米线每次看他吃得多,就眼睛弯弯的,非常高兴。他虽然不适,可也高兴,似乎米线的笑是对他吃饭成功最好的奖励。斗室只有两个人,不可避免地,米线在他心中所占地位越来越重,他因此越来越在乎米线的态度。
葛培森留意到,米线总是等他吃完,才草草地飞快地将剩菜剩饭扫光。第一次这样的时候,葛培森也没当回事,可次次如此,他即使过去再狂,现在也心里无比内疚,他终究不是米线的真儿子,无法心安理得地占尽所有便宜。而且米线虽然饱读菜谱,却不为她自己操心,做的菜都是适合他肠胃的熟软货,葛培森至今还不清楚米线究竟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只知道她好像什么都吃,但什么都没特别喜欢,噢,不,有喜欢的,那就是小时候才常见的话梅糖。
可即便是这看似唯一的爱好,米线也非要拿来与他分享。葛培森吞咽药片不顺,总是等吃完药的时候留下满嘴苦涩。米线每每在喂药前将一粒话梅糖扔进热水杯里,等葛培森千辛万苦吃完药,正好话梅糖缩小一半,被米线轻轻巧巧地放进他的嘴里。葛培森要到几次后才能体会米线这一举动的良苦用心,米线一方面是怕糖粒儿太大,仔仔小嘴接受不了,一方面可能是怕小孩无知,误吞糖果,那么大一粒下去,那就够呛。葛培森忘了自己的亲妈以前是如何对待他,而米线对他无微不至的照料,让他心中将米线快速升级为最亲爱的人。
梅菲斯却不知这些,她看到的是儿子越来越懂事,越来越坚强,越来越主动对她表示亲密。她有时会为了兼职那边的催促,不得不将仔仔放在床上或者学步车上,让自己看电视。有时候仔仔坐在学步车上,就会慢慢接近她,拍拍她的腿,等她亲吻一下,才又慢慢走开回去看电视。有时候仔仔坐在床上,她偶尔回头看看仔仔在做什么,仔仔就立刻“咯咯”笑着给她一个飞吻。有朋友说她与病儿相依为命非常辛苦,可是又有谁能体会她心中的欢喜。仔仔越来越牵动她的心,以前,或许更多是出于做母亲的责任和天生的母爱,多少有些儿相依为命的意思。而搬家之后,仔仔天天给她巨大的惊喜,她经常在儿子熟睡的时候看着他想,叫她如何不爱他。可是每次又看着儿子瘦弱的脸,她心中剧痛,上天为什么不能公平对待这么好的孩子。她越来越无法想象,在可以预期的某一天,仔仔离开她……
而丹尼偶尔打一次家中座机,却被告知已停机,他通过手机找到梅菲斯,梅菲斯直截了当告诉他,房子卖了。丹尼大惊之下,只问得出三个字,“为什么?”
梅菲斯看看身边拿圆溜溜大眼看着她的儿子,却并不犹豫,“我以为,正确的程序应该是,你先问我们母子现在住哪儿,现在好不好;然后问我怎么辛苦搬的家;最后才问我为什么卖房子。需要我解释吗?”旁边葛培森听得爽快,欢快地捏一把黄色小鸭,以示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