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史之任,记事记言,视听不该,必有遗逸。于是好奇之士,补其所亡,若和峤《汲冢纪年》、葛洪《西京杂记》、顾协《琐语》、谢绰《拾遗》。此之谓逸事者也。
街谈巷议,时有可观,小说卮言,犹贤于己。故好事君子,无所弃诸,若刘义庆《世说》、裴荣期《语林》、孔思尚《语录》、阳玠松《谈薮》。此之谓琐言者也。
汝、颍奇士,江、汉英灵,人物所生,载光郡国。故乡人学者,编而记之,若圈称《陈留耆旧》、周斐《汝南先贤》、陈寿《益部耆旧》、虞预《会稽典录》。此之谓郡书者也。
高门华胄,奕世载德,才子承家,思显父母。由是纪其先烈,贻厥后来,若扬雄《家谍》、殷敬《世传》、《孙氏谱记》、《陆宗系历》。此之谓家史者也。
贤士贞女,类聚区分,虽百行殊途,而同归于善。则有取其所好,各为之录,若刘向《列女》、梁鸿《逸民》、赵采《忠臣》、徐广《孝子》。此之谓别传者也。
阴阳为炭,造化为工,流形赋象,于何不育。求其怪物,有广异闻,若祖台《志怪》、干宝《搜神》、刘义庆《幽明》、刘敬叔《异苑》。此之谓杂记者也。
九州土宇,万国山川,物产殊宜,风化异俗,如各志其本国,足以明此一方,若盛弘之《荆州记》、常璩《华阳国志》、辛氏《三秦》、罗含《湘中》。此之谓地理书者也。
帝王桑梓,列圣遗尘,经始之制,不恒厥所。苟能书其轨则,可以龟镜将来,若潘岳《关中》、陆机《洛阳》、《三辅黄图》、《建康宫殿》。此之谓都邑簿者也。
大抵偏纪、小录之书,皆记即日当时之事,求诸国史,最为实录。然皆言多鄙朴,事罕圆备,终不能成其不刊,永播来叶,徒为后生作者削藁之资焉。
逸事者,皆前史所遗,后人所记,求诸异说,为益实多。及妄者为之 ,则苟 载传闻 ,而无铨择 。由是真伪不别 ,是非相乱 。如郭子横之 《洞冥 》,王子年之 《拾遗 》,全构虚词 ,用惊愚俗 。此其为弊之甚者也 。
琐言者,多载当时辨对,流俗嘲谑,俾夫枢机者借为舌端,谈话者将为口实。及蔽者为之 ,则有诋讦相戏 ,施诸祖宗 ,亵狎鄙言 ,出自床笫 ,莫不升之纪 录 ,用为雅言 ,固以无益风规 ,有伤名教者矣 。
郡书者,矜其乡贤,美其邦族,施于本国 ,颇得流行 ;置于他方 ,罕闻爱异 。其有如常璩之详审,刘昞之该博,而能传诸不朽,见美来裔者,盖无几焉。
家史者,事惟三族,言止一门,正可行于室家,难以播于邦国。且箕裘不堕,则其录犹存 ;苟薪构已亡 ,则斯文亦丧者矣 。
别传者,不出胸臆,非由机杼,徒以博采前史,聚而成书。其有足以新言加之别说者,盖不过十一而已。如寡闻末学之流,则深所嘉尚。至于探幽索隐之士,则无所取材。
杂记者,若论神仙之道,则服食炼气,可以益寿延年;(眉批:惟“神仙之道”三句近鄙。) 语魑魅之途,则福善祸淫,可以惩恶劝善,斯则可矣。及谬者为之,则苟谈怪异,务述妖邪,求诸宏益,其义无取。
地里书者,若朱赣所采,浃于九州;阚骃所书,殚于四国。斯则言皆雅正,事无偏党者矣。其有异于此者,则人自以为乐土 ,家自以为名都 ,竞美所居 ,谈 过其实 。又城池旧迹 ,山水得名 ,皆传诸委巷 ,用为故实 ,鄙哉 !(眉批:志书之弊,自古已然。) 都邑薄者,如宫阙、陵庙、街廛、郭邑,辨其规模,明其制度,斯则可矣。及愚者为之,则烦而且滥,博而无限,论榱栋则尺寸皆书,记草木则根株必数,务求详审,持此为能。遂使学者观之,瞀乱而难纪也。
于是考兹十品,征彼百家,则史之杂名,其流尽于此矣。至于其间得失纷糅,善恶相兼,既难为覶缕,故粗陈梗概。且同自郐,无足讥焉。
又案:子之将史,本为二说。然如《吕氏》《淮南》《玄晏》《抱朴》,凡此诸子,多以叙事为宗,举而论之,抑亦史之杂也。但以名目有异,不复编于此科。
盖语曰:“众星之明,不如一月之光。”历观自古,作者著述多矣。虽复门千户万,波委云集。而言皆琐碎,事必藂残。固难以接光尘于五传,并辉烈于三史。古人以比玉屑满箧,(眉批:“玉屑满箧”,王充《论衡》之文。) 良有旨哉!然则蒭荛之言,明王必择;葑菲之体,诗人不弃。故学者有博闻旧事,多识其物,若不窥别录,不讨异书,专治周、孔之章句,直守迁、固之纪传,亦何能自致于此乎?且夫子有云:“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知之次也。”苟如是,则书有非圣,言多不经,学者博闻,盖在择之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