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费希尔高速公路北面的一家汽车装配厂里,副厂长马特·扎勒斯基,一个头发花白的汽车工业老手,很高兴今天是星期三。
倒不是因为这一天没什么迫切的问题,没什么未了的事务——这样的日子可从没有过。今天夜里,也是夜夜如此,他会浑身乏力回家去,一边觉得自己已经不止五十三岁,一边深信自己在压力锅里又活过了一天。有时候,马特·扎勒斯基巴不得精力再旺盛得象年轻时代,或者象刚刚参加汽车生产那时,或者象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担任空军投弹手那时。有时候,他追怀往昔,还想到,在战争年月,尽管他在欧洲枪林弹雨之中,有着令人难忘的战斗经历,也没有现在担任老百姓的职务这样危机四伏。
他走上装配厂车间的夹层楼面,进了他那间玻璃办公室还没有几分钟,甚至在脱外衣那会儿,就已经匆匆看了一下办公桌上一份盖着红火漆印的备忘录——工会的申诉书,他马上明白,如果不及时处理得当,可能引起全厂罢工。在旁边一叠纸堆里,不用说,还有叫人担心的事情——其他头痛问题,包括紧张物资缺乏(这类事,每天总会有一些),或者要求抓好质量,或者机器发生故障,或者以前谁也没有想到过的一些新的难题,这类问题,不管哪一项,或者统统在内,都能中断流水线,停止生产。
扎勒斯基正象往常一样,矮胖的身子扭了几下,往灰钢办公桌旁边的椅子里一埋。他听到椅子咯吱一响——提醒他注意身体越来越过重了,如今腆着个大肚子了。他想想也不好意思:B-17型轰炸机那狭窄的前舱,现在休想挤进去了。他巴不得人一发愁,体重就减轻;可是,看来反而在增加,特别是在弗雷达去世后,夜里冷冷清清的,他只好去打开冰箱,找点吃的啃啃,因为没有别的事好做。
但是,至少今天是星期三呀。
头等大事头里做。他按了下通总办公室的对讲机开关;秘书还没有来。
接话的是值班记录员。
“给我找帕克兰德和工会委员,”副厂长吩咐道。“叫他们赶快到这儿来。”
帕克兰德是领班。外面不会不清楚他指的是哪一个工会委员,因为他们不会不知道他办公桌上那份盖着红火漆印的备忘录。在厂里,坏消息传播起来就好比着了火的汽油。
那叠文件现在还没有碰过,但他过会儿总得去翻阅一下。看到了文件,他就回想起,刚才一直在闷闷不乐地想着那许多足以使流水线中断的原因。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中断流水线,停止生产,对马特·扎勒斯基来说,总象一把刀子顶着腰眼。他这个职务的作用,他本人所以存在的理由,就是要让流水线运行,以一分钟一辆车的速度,从流水线尽头开出装好的汽车来,不管这个戏法是怎么变的,也不管有时候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象个耍把戏的,将十五个球同时抛到了半空中。上级经理部门对把戏怎么耍不感兴趣,对任何辩解也漠然置之。事关紧要的是结果:定额,日产量,生产费用。但要是流水线停了,他马上会听到。耽误一分钟,就等于没有生产出一辆完整的汽车,这个损失是怎么也弥补不了的。所以,即使中断两三分钟,也要损失几千块钱,因为流水线停了,工资和其他费用却还是要哗啦哗啦花出去。
但是,至少今天是星期三呀。
对讲机卡嗒一响。“他们来了,扎勒斯基先生。”
他没好气应了一声。
马特·扎勒斯基喜欢星期三,理由很简单。星期三离开星期一已经有两天,而星期五还要过两天才来到。
星期一和星期五,在汽车厂里,是经理部门最伤脑筋的日子,因为旷工的多。每逢星期一,计时工资工人不来上班的,比其他日子多;星期五也差不多。这是因为往往在星期四,工资支票一发出,许多工人就酗酒的酗酒,吸毒的吸毒,开始过个长长的周末,过后,星期一不是成为补个觉就是醒个酒的日子了。
就这样,每逢星期一和星期五,一个大问题把其他许多问题都压下了,那就是不管人手奇缺,也得生产下去。拿人当棋盘上的棋子一样移来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