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猎犬号从英国出发两个月后,在二月份一个潮湿闷热的上午9时到达了南美。它沿着满是茂盛的香蕉树和椰子树的海岸驶过一片平静的水域,静静地进入巴伊亚的古老城镇圣萨尔瓦多脚下的万圣湾。
对于查理来说,这一天可是等得太久了。他已经体会到海上生活的单调乏味也就是说,一艘今天可以用作军舰的双桅横帆船明天就可能变成自己一个可怕的牢笼如果一个
人有个总跟他过不去的仇敌。他和麦考密克的关系已经严重恶化,不再仅仅是粗鲁,而是近乎一种略为掩饰的仇视。
头天晚上,躺在轻轻摇晃的吊床上,他向室友菲利普吉德利金讲了自己对麦考密克的反感。
那人总跟我作对,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是个蠢驴,喜欢恪守细枝末节,简直不配叫做自然科学家。而且他很庸俗。一句话尽管我非常不喜欢那样的字眼他纯粹是个下贱坯子。
明摆着的。
而且我怎么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不喜欢我。
道理也很明显,你挡了他的路。你是他实现自己苦心追求的目标道路上的一个障碍。
会是什么呢?
谁知道呢?也许是名声、社会地位之类的人们所企求的虚荣和无价值的东西。
查理没有回答。他想起他曾认识的一些博物学家,他们借助自己的研究攀上社会地位的阶梯。如果一个人搜集了数量可观的标本,博得一个专家的名声,他完全有可能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甚至获得爵位也未必不可能。
对照而言,查理感到高兴的是,自己不必为社会地位而操心。他能纯粹出于认识论的目的,专心一意地投身于科学研究之中。他告诉自己说自己不是个势利的人他为自己善于和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而自豪但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在和杰米巴顿这样的野蛮人在一起时反倒比与自己的同胞在一起更要舒坦。
年轻的金转身朝向墙壁,摆成一个见过世间太多险恶的人沉思的睡姿,最后说了一句:总之,我赞同拜伦的观点。我要说让所有的人都见鬼去吧。
查理迫不及待地上了岸。当他从小帆船跨上码头,他的双腿在坚实的地面上直晃悠。他在狭窄的街道上闲逛,然后朝中央广场的大教堂走去。在密集的人群中,他感到怅然若失。他仔细地看着那些人群:有戴着锥形帽子的牧师,乞丐,大摇大摆的英国水手和背上披着长长的黑发的漂亮女人。
但没过多久,他看到的景象让他觉得自己撞进了一个比船上的一切都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地狱:非洲奴隶,黑如锅底,被人肆意驱使。他们赤裸上体,在港口的劳工船上,上身匍匐在船桨上拼命划着,头上是皮鞭在飞舞。靠了岸,他们用头顶起大包的货物,急匆匆地上岸去追上他们走了老远的主人。
查理想,驮运货物的动物也比他们强。他惊愕地发现,那些奴隶惊惶地急忙给他让开道,眼睛看着地面,不敢与他对视。刹那间,所有那些他曾在乔斯舅舅的餐桌上看到过的对奴隶制的抨击,他曾听到过的那些激烈的言论,所有那些狂热的召唤,都如洪水般涌了上来,让他血液沸腾。他想起了约翰埃德蒙斯通。那个获得自由的奴隶非常友善,好几年前就在爱丁堡教会了他剥制标本。他是如此地愤慨,这种正义的情感充满了他的全身。
而就在这一刻,在小猎犬号船上,麦考密克与巴塞洛缪詹姆斯沙利文也在谈论着同一个话题。医生在下层甲板上,说的话菲茨洛伊能听到,但他假装不知道他在那里。
你不知道吗,麦考密克说,我们的达尔文先生一家人是站在废奴运动最前线的?
不知道,海军上尉副官回答说。
实际上,韦奇伍德家在反奴隶制协会中非常活跃。他和他们有直接交往,而且通过他妻子,他也与他们有联系。他们设计了一种陶瓷的奴隶小男孩,套着锁链,跪在一排字下面:
难道我不是一个人、一个兄弟吗?
我见过。
肯定嘛,那么有名。
奴隶制度是最麻烦也是最复杂的问题,沙利文说。规定贩卖奴隶为非法是一回事,而要在海外领土上废除蓄奴制又完全是另一回事。
我赞同这一观点,但恐怕达尔文先生不会同意的。在这一问题上,他是个狂热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