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站岗的年月,我除了身上穿的,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唯一的地盘就是夜里睡觉的那张铺,铺还是上下铺。一个月六块钱津贴,我把五块寄个了老家的奶奶,留一块钱零花。就是这样,几年下来,我还是积攒下三个旅行袋的书。那时书便宜啊,一本也就是几毛钱吧。由于我把仅有的一点钱都买了书,连买块糖的钱都没有,战友们从来不见我吃零食,用香皂,所以,年年选我勤俭节约标兵。其实,我何尝不想打打牙祭,弄块香皂把自己训练归来的黑脸洗得白净点。 这些书,大部分在我探家的时候,带回家了。七十年代,还没有开放,很多书还被称为禁书,是我偷偷在地摊和旧书店买的。记得有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峻青的《黎明的河边》、杨沫的《青春之歌》、郁达夫的《迟桂花》、巴金的《家春秋》、矛盾的《子夜》等,还有部队上发的《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杜鹃山》等八个样板戏的剧本。再就是高尔基的《论写作》、郭沫若的《沫若剧作选》、李瑛的《北疆红似火》、唐人的《金陵春梦》、雨果的《悲惨世界》、大仲马的《梦梭罗夫人》、小仲马的《茶花女》和一套人民文学版的《红楼梦》最金贵的一本书是从老家老宅偷来的清末版的《唐诗三百首》。大约有一百多本吧。这些书后来母亲从北方搬家回江南的时候,大多搞丢了。那时,我还在部队上,或许是因为嫌它们累赘,给当废纸卖了。 我在七十年代的藏书,就剩下我从部队转业时,拎回来的那一旅行袋的书了。大约有个三、四十本吧。 记得刚从部队回到江南的家,当我得知很多辛苦积攒的书不见了,我当时的样子,一定是疯了。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像一头饿狼,凶狠狠的,到处乱翻。弄的家里一片狼藉。谁劝我就跟谁急,恨不得见谁都咬一口。这些书都是我抑制少年的馋嘴,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都是我克制自己青春期的爱美冲动,从日常生活中克扣出来的啊。 站岗、训练、放哨,书籍是我寂寞时的朋友。她是我艰苦的军旅生涯的伴侣,她教会我追求生命的理想,即使没有幸福相伴,也能忍耐艰苦的生活。在北国冰天雪地的寒冬里,她就是我生活中的阳光。当我以少年的幼稚,感到绝望的时候,一本好书,就像指路明灯,指引我从思想的狭隘里,把生命的航船,驶向宽广无限的海洋。一下子失去这么多辛苦积攒的好书,我的心里真的如同刀割一般痛苦。 跟别人藏书不同,我买的书,几乎都读过。七十年代,部队上不让读文学作品,除了毛选,几乎所有的书都是禁书。不过,这我也有办法,我把要读的书,给它包上个书皮,上面写上毛选几卷的字样,然后呢用根橡皮筋跟真正的毛选栓在一起,领导来检查的时候,就把毛选翻到上面,不检查的时候就大胆放心的读。在外勤站岗的时候,我把书插进装冲锋枪弹匣的子弹袋里,抽空也读几段。那书读得辛苦艰难,提心吊胆,总是要不时停下来,看看周边是不是有人,要是给查岗的领导发现了,肯定要吃处分。 那些日子,领导看我整天得空就读毛选,就经常表扬我,我还真的多次获选读毛选积极分子,并被选为全团的优秀团员呢。 买书、读书,也给我带来一些小小的得意。因为当时连队里就我和指导员是高中文化,加上我经常积极写黑板报,战友们就那我当了秀才,很多不识字的战友,就让我帮助写家信。特别是恋爱中的战友,要我帮助写情书时,总是要买点好吃的贿赂我,一是要我写好点,二是要我保密。我哪,那时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不懂得什么叫爱情,但我总是模仿小说中的句子,帮战友们写些甜言蜜语。我把写好的情书,读给求助的战友听,他们总是羞的低了头,一脸的甜蜜。每当这时,我总是得意的好像是当了皇帝。 七十年代,极左思潮还很活跃,人们的思想也还禁锢在过去年代,这些文学作品,激动着一颗少年的心。让我在冷漠的人情下,懂得了真正的真善美。它们给了我温暖和涵养,让我能面对家族和国家经受的冲击和苦难,比我的同龄人更早的成熟起来。 青少年时代的两次藏书失败,给我很大的打击。每当听说辛辛苦苦积攒的图书又没了,我都是欲哭无泪,心里的痛苦没法言说。 回到江南,我又开始攒书,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因为结婚和父母分家而居,又丢了一些书,这中间,小妹出嫁又被她偷偷带走了一些。直到我有了自己的七十平米的小窝后,才开始有了稳定安顿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