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中国年度散文诗（全文在线阅读） > 青春笔记·鹰记[节选]
徐后先
一
一只鹰射向落日，西天溅血。孤烟战栗，整个草原战栗。
惊慌的黄羊从另一双迷离的眼里逃离；一只鸟飞走了，悲鸣的天空飘着羽毛；狗尾草，仿佛大地上挥动的毛笔……
二
草原从疼痛中复归安静，古老部落拖着衰败的影子。猎人藏起了弓。
一座寺深陷于沉思的峡谷。那里是一条江的源头，万物在神性中沐浴，插上翅膀。
三
鹰翅之上居住着白云，白云之上居住着神仙。那是一个檀叶飘香的地方。抵达的鹰打开了另一扇门。
多少剥下的羊皮，做成了羊皮灯羊皮筏。它们成了星座，仍在苦渡。
四
草原深处响起一把马头琴的忧伤，野花点亮了草甸的灯盏。
看不见天空的伤口。一条没有痕迹的路，明亮而高远。
六
鹰的词典里，有一片热土叫作故乡，也叫作墓地。
交还的羽毛为笔，交还的骨头为乐器，它们都是草原的钻石。
七
鹰降低高度，看清了一座寺。寺顶弯弯的象牙，像一叶小舟；看清了痴迷的信徒，他们用额头走路。
那个辽阔而苍茫的远方，是孤独和痛苦的根源，是至死不渝的抵达。
八
鹰降低高度，看清了一个海子，沉默而恬静的圣女！一只野鸭做了她的黑痣。她的心底幽蓝，目光里藏着丝绸和匕首。
一只鹰燃烧情欲，陷入更深的孤独。在江山与美人之间，英雄选择了江山。
九
久旱的草原在等待一场雨水，鹰也在等待洗礼。
他用***接地气。那种姿态，比形容词简朴，比动词安静，比马粪和骚腥的气味更熏人。
十
从一只鹰眼里，落日看见了血丝，弯月看见了伤口。
鹰也看见了——那个背水的卓玛，红唇上流淌着一条喑哑的河流；那棵高原柳，有一丝黑天鹅在海子中的孤单；那匹失群的马望瘦了一条通向草原的古道……
十三
雨水把一颗黑钻石洗得更黑更亮，也洗去了草原上的血腥。
黑夜响起光的回声，白骨响起灵魂的回声，鹰的羽毛也响起飞翔的回声。
十四
鹰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一个青铜驭手倒在血泊之中。血染的车轮飞奔、撕裂，一个化成太阳，一个化成月亮。
他梦见血滴子，望断天涯的美人拔出腰刀架在脖颈上，泪成海子！
十五
鹰进入了梦乡，他梦见一只鹰老去，天上多了一颗星辰。
星辰俯望下，空旷的草原更加空旷；那一片海子闪着孤独的蓝光，她的疗伤不动声色。
十六
星辰的光芒在海子上跳着舞步，像轻盈的瓦片。
它照亮了湿地上的爪印、羽毛和白骨，照亮了潜伏的野兽、蛇鼠，照亮了一株熬药的瘦草、一块石头的沉默和一只甲壳虫的迷惘……一条石花鱼的孤独，斑驳，光滑。
十七
今夜一只鹰在神性中沐浴、孤独，有了宇宙的力量。他脱下高贵的礼服，袒露悲悯情怀。
一只鹰永远属于天空和远方，它的光芒是草原上最亮的钻石。
十八
恍惚中，一只野兔对鹰说：你让我怎么爱你？
你活在高处，我活在低处；你活得轻盈，我活得沉重；你视我为猎物，我唯有视你为天敌。
十九
空旷的草原上，一根鹰羽和鹰骨的回声更加清晰。
——这饥饿和贪婪，这束缚的尘念，要像扔掉包袱一样扔掉它，像切除肿瘤一样切掉它。
二十
你们都是鹰的孩子，你们都是鹰！
一个不能翱翔的鹰，还叫鹰吗？一个心上装不下整个草原的鹰，还叫鹰吗？一个只有猎杀没有仁慈的鹰，还叫鹰吗？
（原载《星星·散文诗》下旬刊2016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