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中国年度散文诗（全文在线阅读） > 兄弟进城
陈词
一
弟你先睡，洗洗先睡。我给你看会儿蚊子。绕来绕去，这蚊子倒跟咱哥俩进城了，还住一个铺。在家没咬够吗，还要追着咬。这月本来就少算了两天工钱，你不咬有钱的，还伤口上撒盐。看来我真该拍死你。让你当孤魂野鬼。
弟睡吧。街上的灯有亮，蚊子不敢胡来。大车小车一齐替你哄蚊子。蚊子
不开嘴。窗户哥给你打开，风不管铺上铺下乱不乱，给你当冰扇。
少两天的工钱就少吧，也不能少块肉，等明天咱回家过年，咱走着到车站，
咱不坐动车，咱还看了不少的风景哩。弟睡吧。弟真睡了，梦里狠狠吐一口乡音，杀。哥说，对，杀。对蚊子不要客气，尖尖嘴真吸血啊，像针。像针还好啦，能治病。爹不欠两针，能一头钻进土皮里。妈的笑喘等一根针呢，弟，啊，笑，我说错了，是哮。妈都病成床上的青蛙了，谁能笑。蚊子嗡嗡像笑，来了，落在弟的腮上，弟睡得太死了，不觉。哥举高的手，一直没落下来，怕拍醒弟弟，想到两天的工钱，弟弟的心会像一群蚊子咬。还是别拍了，蚊子就要一滴血，而弟弟的心伤得能吐出一碗血。
哥的手举高在弟眼前，像孙猴子的金箍棒，工头念着紧箍咒。蚊子的针抽了一管空，弟的血在心尖上集结。那个叫杀的野兽。被弟灌醉了，第二天早五点，弟很认真地喝好（粥）、穿好（劳动服），他怕得病，他怕针。他要把两天的工钱找回来。而蚊子吃饱喝足，找个凉快的铺底，磨尖尖的刺去了，嗡嗡的低音，挺像兄弟想家。
拐角，弟发现工头抱着个包油条的包，上银行存钱去了。
二
哥带我来就对了吧。哥看看你的手，要不是我帮一把，你的手就变树根了，要吃到苹果离不开树根，但树根上不结果呀。哥，我们一齐把楼码高，高高的楼顶结苹果。哥不光结苹果，还落苹果鸟，昨晚我听到苹果鸟扮演我说人话了，说，哥啊，带回结苹果的楼，一座就够，我给你配个媳妇。你一高兴，能结十个苹果娃。哥的脸红了，树根的手，把弟的脸犁出几道红印。兄弟用眼睛当尺子，想一下就量尽回家的路。老家离工厂，多近多远。兄弟趁月休，打二两烧刀子，三两花生豆，四两菜花，五根大葱，六座山谷，一下让农事将芒种亲成了私生的胖儿子。
高楼像弟硬直的头发，根根立。通铺像哥的软存折，一直用减法。弟总用哥的汗渍捻钞。捻得村庄咧嘴，捻得城市憋笑。梦，弟用硬币当大钱扎毽子。醒，哥抠出饺子馅，给弟过生日。
弟有时想当逃兵，哥用眼睛给弟把门。兄弟在城市变换一万个工种，需要针的老母，永远是老母。孝心不能等待。再高的楼挡不住，医院大门朝哪开。
哥塞进一团肉，给弟，吃吧。十八岁。哥爱你。弟，哥我想娘，想小时候，娘当全村人的面，撩起水洗布衬衫，用奶奶我。
哥。双眼流辽河。弟，双眼放映源头。老妈深深地弯下腰，托辽河捎来两颗眼泪，两个字，回家。
瞬间淹了楼谷。
（原载中国散文诗研究中心2016年6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