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妃喜怒不形于色,问话的口气也清淡寡淡,但冯保却感到磐石压心。他瞟了李贵妃一眼,又勾头答道:“回娘娘,浪是肯定有的,但奴才斗胆说一句,我姓冯的决不是掀浪之人。再说,奴才今日就是冤死了,也决不辩解。”
“这是为何?”李贵妃诧异地问。
“奴才的清白是小事,先帝的千秋英名才是大事,如今先帝刚刚大行,冥驾还停在仁寿宫中,就有这么多脏言秽语讥刺先帝,作为先帝的老奴才,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此刻奴才我实在是……实在是肝、肝肠寸、寸断啊!”
说罢,冯保嘴一瘪,又双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一直默默站在李贵妃身边摇扇的容儿,受了感染,竟也小声抽泣起来。
“大伴!”
朱翊钧喊了一句,也是泪花闪闪。
这骤然发生的情景让李贵妃大为感动,也有点不知所措。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邱得用的声音:“启禀皇上,启禀李娘娘,奴才邱得用有事禀报。”
“进来。”李贵妃说。
邱得用神色慌张跑进来,刚跪下就连忙奏道:“启禀皇上,李娘娘,宫里头各监局的奴才,都想入阁叩见。”
“啊,为的何事?”
李贵妃起身走到窗子跟前,撩开窗帘一看,只见窗外砖道及草坪上,已是黑鸦鸦跪了一片,怕是有一二百号人,都是宫内各监局内侍,也有十几位太监大跪在前头。
“他们这是为什么?”李贵妃转身问邱得用。
邱得用看了看坐在凳子上犹自双手捂脸的冯保,小声说道:“回娘娘,这些奴才都是为冯公公的事来的。”
“为他?”李贵妃盯了冯保一眼。冯保这时也正从指缝儿里露眼看她,只见李贵妃慢吞吞回到绣榻上坐好,咬着嘴唇思忖片刻,然后吩咐邱得用:“你去把领头的喊几个进来。”
邱得用出去不一会儿,便领着三位大进来,他们是内官监管事牌子孙隆,御马监管事牌子崔元以及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三人进了西暖阁,齐刷刷跪倒在李贵妃母子面前,一起喊道:
“奴才叩见皇上,奴才叩见李娘娘。”
朱翊钧犹自沉浸在刚才的惊愕中没有回过神来,这会儿奴才们锐声请安,更让他成了惊弓之鸟。李贵妃察觉到儿子的惊恐之状,她伸手握住儿子的手,然后问跪着的三个奴才:
“你们邀来这么多奴才,跪在毒日头底下,究竟为的何事?”
跪在中间的孙隆,朝前膝行一步答道:“回李娘娘,奴才们来为冯公公鸣冤。”
李贵妃明亮的眸子一闪,她看看冯保,只见这老奴才仍是双手捧着脸,头垂得更低了,她咬了咬红润的嘴唇,示意容儿不要再打扇了,然后问道:“这么说来六科廊言官们上的折子,你们都知道了?”
仍是孙隆回答:“登闻鼓敲得震天价响,奴才们焉有不知的道理?”
“谁组织你们来乾清宫下跪的?”
…………
“说!”
李贵妃声音不大却极具威严。三位大都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身子。这回轮到司礼监秉笔太监张诚跪前奏事。
“回娘娘,”张诚嘎着嗓子说道,“奴才们谁也没有组织,大家听说外廷言官们要弹劾冯公公,都自发地跑来乾清宫,向皇上、李娘娘求情。”
“你们担心我和皇上不能秉公而断?”
“奴才们不敢!”
三位大听出李贵妃的不满连忙一起头碰砖地谢罪,一直缩手缩脚坐在凳子上的冯保,这时也挪步上前,与三位大一起跪了。口中说道:“都是奴才的不是,惹得娘娘生气。”
“不干你的事,你且回去坐着,”李贵妃指了指凳子,看到冯保回去坐好了,又开口问道,“张诚,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哪。”
这三位大平日里都与冯保关系融洽,算是一拨子死党。今日里按冯保的私下吩咐吆喝来一批内侍,硬着头皮闯进乾清宫来替冯保求情,心里头都想着冯保是皇上“大伴”,这么做是锦上添花,并无多大危险。可是,从进得西暖阁,见到李贵妃一直板着脸,说话口气寒得碜人,心里头又都慌张起来,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这会儿,听李贵妃对待冯保的口气十分友好,他们又大大松了一口气。张诚本来已虚下去的胆子又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