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上朝,卯辰之间,御膳房的管事牌子就会把早餐送进乾清宫。李贵妃与万历皇帝母子二人用过早膳,一个回佛堂抄经,一个到东暖阁温书、习字,而冯保也会风雨无阻于辰牌时分准时来到东暖阁陪侍小皇上。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然后又是午膳、休息,到了下午未时,李贵妃又陪着儿子来到西暖阁,听冯保念念当日要紧的奏折以及内阁送呈的拟票,同时冯保还会针对奏折仔细阐述应如何处理。碰到冯保吃不准的事体,才传旨召内阁或部院大臣于平台会见,当面详议。客观地讲,朱翊钧这时候还不能亲政,所谓“旨意”,都
是听了冯保或部院大臣的建议之后,由他的母亲——李贵妃裁决定下的。
却说今天早上,李贵妃母子二人正在用膳,忽听得一阵闷雷似的鼓声传来,激越急促,一向肃穆静谧的紫禁城,顿时紧张起来。一名侍女刚添了一杯牛乳准备端给小皇上,乍闻鼓声吓得一抖,杯子失手坠地摔得粉碎,牛乳洒了一地,还弄脏了朱翊钧的袍角。侍女赶紧跪到地上,嘴中连说“奴婢该死”。李贵妃倒也没有责怪她,只是让她赶紧打扫干净。然后吩咐侍立一旁的邱得用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顷,邱得用急匆匆跑回来跪下禀告:“启禀娘娘,是六科廊的一帮言官,在皇极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说话间,那洪大的鼓声还在紧一阵慢一阵地传来,朱翊钧用手捂了捂耳朵,问:“什么叫登闻鼓?”
“回皇上话。”李贵妃命令邱得用。
“是,”邱得用挪了挪膝盖,把身子转向朱翊钧说,“启禀皇上,登闻鼓架在皇极门外,鼓面八尺见圆,大过磨盘。一般外官大臣递折子,都通过通政司,每日辰时送到皇极门外交给司礼监接受文书的中官,也有的大臣怕司礼监不及时把奏折送呈御前,便亲自携带手本,跑到皇极门外敲响登闻鼓。”
“送折子为何一定要敲鼓呢?”朱翊钧接着问。
“这登闻鼓本为永乐皇帝所创,原意就是怕司礼监不及时传折,故给呈折的外官造了这面鼓。只要一敲鼓,不要说紫禁城,就是皇城外的棋盘街也听得见。皇上一听到鼓声,就知道有紧急奏折到了。”
“六科廊的言官,今日有什么要紧的折子?”这回是李贵妃在发问。
“这个,这个小的不知。”邱得用支支吾吾。
正在这时,只听得外面有人尖着嗓子喊道:“启禀皇上,启禀李娘娘,奴才冯保求见。”
“进来吧。”李贵妃回道,接着对邱得用说,“你且出去。”
邱得用从地上爬起来躬身退下,冯保急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冯保叩首问安,李贵妃给他赐座,问他:“六科廊的言官,把登闻鼓敲得这么响,究竟递了什么折子?”
冯保脸色煞白,平日那股子不紧不慢雍和从容之气已是不见,只见他瞳仁里闪动的是一片惊悸慌乱。他想尽量掩饰窘态,干咳了几声,答道:“启禀李娘娘,一共三道折子,全是弹劾奴才的。”说着,便将拿在手上的三道折子递了上去。
李贵妃并不伸手去接,只把绞得整整齐齐的两道修眉蹙做一堆,没好气地说:“递这种折子,也值得敲登闻鼓?一大早就瞎闹腾,这帮言官还有点规矩没有?”
这几句话,冯保听了很是受用,但他不敢掉以轻心,仍哭丧着脸说:“他们敲登闻鼓,是怕奴才不传折子。六科廊的这帮给事中,都是高阁老的门生,他们仰恃首辅威权,故敢于胡作非为。先帝在位六年,这登闻鼓一次也没有被人敲过,现在倒好,新皇上登基才六天,这鼓就被敲得震天响。”
冯保话中的弦外之音,是说高拱根本不把十岁的小皇上放在眼里,李贵妃玲珑剔透的心窍,哪有她听不懂的话?自隆庆皇帝去世,她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把她母子二人当成孤儿寡母来看。这会儿只见她脸上像是落了一层霜,冷冷问道:“折子你看过了吗?”
冯保欠身回答:“奴才还来不及看。”
“你先拿回去,自个儿瞅一遍吧。”
“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