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鉴挥着手:“走吧,自己去找条生路吧。”
狗转身走出了大门,消失在草丛中。
士兵们冲进庭院时,张廷鉴就坐在庭院中的太师椅上,平静地看着他们——他连最后的老仆和狗都遣散了,就是为了自己面对这一刻。看着荷枪实弹,气势汹汹的士兵,他一扬眉:“你们可以杀了我这个老头子,烧了我的书。但是,读书人你们杀得完吗?这些记载着历史、文化的书你们烧得尽吗?你们这些无知的东西!我就算死了也要睁大眼睛等着看你们的下场!”
他的态度已经激起了士兵们的杀机。其中一个士兵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张廷鉴就要扣下扳机。
突然,一条黑影从旁边冲了出来,扑到了那个士兵的身上。在场的士兵和张廷鉴都看清楚了,扑倒那个士兵的是一条黑色的大狗。那个士兵已经被它一口咬断了喉咙,虽然四肢仍旧在抽搐挣动,但眼看是活不了了。
张廷鉴脱口叫出来:“狗!”
狗的嘴边全是鲜血,扬起头来看着士兵们,目光中充满了一种不属于动物的嘲弄,嘴角仿佛还挂着一丝冷笑。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向它射击,狗迎着子弹向他们冲过去。在它奔跑的过程中,那些士兵隐约觉得它发生了什么变化。当它毫发无伤地来到最接近的士兵面前时,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一只狗,而是一个长着长发、獠牙、利爪的妖怪。那名来不及闪躲的士兵被他像拎小鸡似的抓了起来,利爪一挥,一颗还在搏动的心脏就被挖了出来。
它把士兵的尸体往地上一丢,将那颗心脏举到嘴边咬了一口,舔舔嘴唇上的血,看着剩下的士兵,用十分柔和的声音说:“嗯,看起来很好吃嘛。”
“啊!”
不知谁先惨叫了一声,所有的士兵们都转身向门外逃去。当他们踏上大门的台阶时,那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却自动缓缓关闭起来,长发利爪的妖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一边舔着自己滴着鲜血的爪子,一边带着阴冷的笑容看着他们……
张廷鉴在看到妖怪啃噬那颗心脏时就昏了过去,却在朦胧中听到有个清亮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你救了我的命,我已经报答过你了。”等他醒过来,庭院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士兵,没有鲜血,也没有妖怪,而那只黑色的、不会叫的大狗再也没有回来……
※※※
在周围大厦的衬托下,眼前这座古老的小楼越发显得老旧,连木制的门窗也散发出一种腐败的气息来。张倩走到楼前,伸手推推门,门被七把锁牢牢地锁着,纹丝不动。
张倩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托着腮看着不远处的三层洋房,屋子里的争议还在继续着,张倩对此毫无兴趣,便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张倩身后的是一座藏书楼,据说张倩曾祖父的曾祖父原来是翰林,就是他辞官归乡后建起了这座小楼收藏书籍,传到张倩曾祖父张思贤这一代已历经百余年,这座小楼虽然不是什么闻名遐迩的大藏书楼,但楼中的藏书种类繁多,张倩一直引以为傲。只是曾祖父在半个月前辞世后,这座藏书楼的历史看来也要到此为止了。
伯父的高嗓门说了句什么,从前面的洋房里一直传到张倩的耳中,张倩无奈地一笑。
曾祖父去世之后,他的子孙们都来奔丧。葬礼结束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块已经位于闹市区的土地上,按目前的形势看,它确实是价值不菲。但是大家很快都意识到曾祖父还有更有价值的遗产——那一楼的藏书。藏书中有不少珍本,甚至还有些已经绝版的善本,粗略地估计,这些书籍的价值比土地还要昂贵。明白了这件事后,亲戚们便把藏书楼牢牢地锁起来,开始了对所有权的持久争执。
张倩自幼就有到楼中读书的愿望,但是曾祖父不允许任何人踏进楼中,现在曾祖父去世了,亲戚们把这座楼锁得更牢,张倩也只能望楼兴叹了。等到打开楼门,能让张倩看到的时候,大概楼中已是珍本售卖一空,书籍散尽的情形了吧。
张倩用手轻拍着楼柱叹息:“藏书楼啊,藏书楼,我虽然是张家的子孙,但看来终究是和你无缘了。”
“啪……”楼中传来了一声轻响,好像是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张倩凑到窗缝向里看去,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一条人影一闪上了二楼。
“楼中有人!”张倩一惊,最近由于张家子孙的争夺,这座原本无人留意的藏书楼有珍本的消息已经在社会上传开,为此亲戚们还专门雇佣了保安日夜看守,加了七把大锁,每家各执其中一把钥匙,连自己家族的人也不能独自进去,现在楼中怎么会有人呢?
张倩四下望望,利落地爬上一道栏杆,抓住柱子往上一纵身,再跳起来的一瞬间总算看清了里面——藏书楼里全是一排排架子,为了防止阳光直射而侧排,一眼看去整层楼一览无遗,绝对不会有人在里面。张倩抓抓头:“难道是我眼花?”
“小倩,你在干什么?吃饭了!”大声叫着跑过来的是张阅仲,是张倩的远房堂兄。
张倩撇撇嘴:“说过别叫我‘小倩’,像叫女鬼似的。”
张阅仲哈哈一笑:“你又不姓聂。”他拍拍张倩的头问,“刚才在干什么?上蹿下跳的。你最好别打那些书的主意,不然那些人会把你……嚓!”他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倩不屑地说:“我又不是财迷。”她决定还是隐瞒刚才的事,免得被他取笑。
这对堂兄妹自幼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要亲密一些。张阅仲搭着张倩的肩笑着问:“你还对这一楼书念念不忘啊,忘了小时候想溜进去,被曾祖父打了一拐杖的事了?”
“你挨一拐杖试试。”张倩白他一眼。
“就是一屋子的纸,真不明白有什么看头,有什么争头?”张阅仲大发感叹。
“对我来说,没什么争头,却实在是有看头啊。”
两兄妹相对大笑起来,一起向住宅楼走去。
因为留在这里吃饭的人太多,所以不得不分成了两桌,大桌子上是长辈,张倩、张阅仲等一些年轻人坐在旁边的小桌子上。
饭桌上的气氛十分沉默,连平时见了面有说有笑的兄弟姐妹们彼此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