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后众人看清了自小个子头上,被白老大拂袖所带起的劲风拂落的,是一顶假发之后,大伙才松了一口气。
同时,大伙也看出了那小个子为甚么要戴假发的原因。原来这个肤色黝黑的小个子,有一个十分滑稽可爱的古怪发式。
他的头上,留着三幅桃形的头发— 一幅在正中近前额处,两幅在耳朵下面,除此之外,剃得精光,是青渗渗的头皮。
这种发式,自然古怪之极— 早年,儿童剃头,很多在前额上留下桃形的头发,但是有三幅之多,也十分罕见。
这时,殷大德又说了一句各人都听不懂的话,那显然是他和小个子之间使用的语言,那小个子一听,黯然不语,一挺身站起,俯身拾起假发来,放在头上,又回到了殷大德的身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若不是三天之前,白奇伟确曾领教过他的身手,真不能相信这小个子是身怀绝技之士。
白素在这时候,看到了那小个子奇怪的发式,心中一动,她印象之中,有这种古怪发式的记忆,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所以她先向白奇伟望了一眼,白奇伟摇了摇头。
白素于是出声问:“爹,这位的发式很怪,不知是甚么地方的人?”
白素的声音十分动听,这时,大家由于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没有说话,大堂之中十分静,白素的声音一起,人人注意。白素发问,也正有缓和气氛的用意在内。
可是白素却大是失算,白老大闷哼了一声:“谁知道,我们走。”
说着,他已大踏步向外走去,几个银行家赶过来,想要劝阻,可是一看到白老大满面怒容时,谁还敢出声?没地自讨没趣。
白奇伟和白素自然也急步跟了上去,和白老大一起离开了会场,两兄妹全是一样的心意,所以对刚才发生的事,绝口不提,白老大也不说,三人之间,倒像是有了默契一样。
后来,白素对我说:“爹若是回答了我这个问题,我和哥哥或许还不会那么起疑——你想想,我和哥哥对那个发式都有印象,那自然是他在谈天说地之间告诉我们的,而他竟然想也不想,就说不知道,是不是可疑之极?”
我同意:“是,他老谋深算,可是这次却失算了,欲盖弥彰,他正竭力想掩饰甚么。你们采取了甚么行动?”
白素道:“我们感到,那个殷大德,他可能没有认错人,所以去找他。”
我吸了一口气:“应该这样,嗯,殷大德一直称令尊为‘阳光土司’,你当时可知那是甚么意思?”
白素现出佩服的神色来:“当时只听懂了这四个字的音,没知道是甚么意思,后来自然知道了。你……一听就知道?”
我笑了起来:“也得和其它的话配合起来才知道,如果单是那四个字,还以为是一种烘面包呢。”
英国式的烘面包,译音是“土司”,但殷大德口中的土司,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一种官职,在中国,历史悠久,元朝已经有了。土司这个官,管领苗蛮之地,由土人世袭,长久以来,在湖南、四川、云南、贵州、广西等地,苗瑶蛮人所聚居之地,都有这个官职,而且也起到一定的作用。
不过,这个官职,都由当地土人受领,大多数是原来的酋长、族长、峒主之类,绝不由外人担当,而殷大德居然称白老大为“阳光土司”,真有点匪夷所思。
我的回答是:“我听到殷大德提到,他在云南澜沧一带营商,那正是苗疆,所以也想到了‘土司’这是一个官职的称谓。但是我也只是明白了一半,我就不明白‘阳光’是人名或是地名。”
白素道:“是人名,殷大德告诉我们,爹那时就用这个名字,在当土司,还是大土司,威望很高。”
我心中也充满了疑惑,忽然想起:“素,白老大刻意隐瞒这些事实,是不是由于那一段事,和你母亲的秘密有关?”
白素一挥手,她平日很少有这样的大动作,这表明她心情的激动:“我们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去找殷大德的——殷大德说的时间,正是我出生的那一年。”我没有再说甚么,只是等着白素再说下去,叙述他们和殷大德见面的经过。白素却忽然不再说下去,只是用挑战的眼光望着我。那时我们虽然新婚不久,但是心意相通的程度,却已然相当高,她各种神情,我一看就知道她想做甚么。
我微微一笑:“那古怪的发式,是云南贵州一带,一种称作儸黑人的特点,儸黑人也可称之为倮倮人的,正由于他们留这样特殊的发式,所以别人就称他们为‘三撮毛’,自然,那不是很恭敬的称呼。”
我一直说下来,白素一直点头,接着鼓掌:“你答得出这个问题来,倒也罢了,可是你居然知道我想问的是甚么问题,这才难得。”
我哈哈大笑:“甚么叫‘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有何难哉。”
白素又沉默了片刻,才道:“爹当年——殷大德说的,曾当土司,管辖的范围,正是儸黑人聚居的所在,他还说……还说……”
白素说到这里,神情大是沉重,望着我,竟像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是好。我大是诧异:“老实说,你我之间,有甚么不能讲的。”白素叹了一声:“还是得从头说起,你才明白……我们得到的结论……十分骇人,我和哥哥连想也不敢想,要听听你的意见。”我是一个性子急的人,听得白素这样说,更是心痒难熬,高声道:“快说,快说。”
白素又叹了一声:“我们的结论是……我和哥哥……的母亲,有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