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
“这种方式太极端了,而且还得负法律责任。慢性的那种,心理折磨,生不如死,再比如说,夺妻之恨,夺子之仇……”
我瞪眼看着毛闪闪。
她突然住嘴,咯咯笑着,眨眼歪头看着我。
“怎么了你?一直说梦话,还出了好多汗。”
老婆下床给我拿来毛巾和水。
“我梦见我拿着手术刀给病人做白内障,打麻药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发抖,抖得拿不住针管,我用力扎下去,可是却扎在我自己的身上。”我说,“可我又感觉不到疼,就像扎在一层厚厚的油纸上。”
我发现老婆的目光有些恍惚,她紧张地看着我,我更加恐慌,这目光我似乎只在新婚之夜看到过。
老婆把水杯端出去,不知为什么,她在客厅待了好久。她最近瘦了,睡衣裹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她几乎一有时间就去医院看望宣琪,把儿子送到了他姥姥家。
“我这周去看望一下宣琪的丈夫?”
“不用,真的。有我一个人招呼就足够了,况且你最近因为晋升职称的事,把自己搞得太累了。”老婆摸着我额头,温柔地说。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她笑了笑,一脸憔悴的神情。
这么说来,老婆还不知道我和毛闪闪的事,这让我大松一口气,如果之前的事她没有所闻的话,那么之后她即使听到什么,我也无所畏惧了,因为,我和毛闪闪已分手,我当机立断在紧要关头和她分手了。老天眷佑,毛闪闪也没再表现出任何纠缠的行为,就是有事没事爱打个电话,想拉我去天台上聊天,似乎我们的关系真的一下子退到良师益友的位置。这次是我打电话约她到天台的,手机响了好半天,接听的是毛闪闪的同事,按照我和毛闪闪以前的约定,我们在对方的号码上分别输入陌生名字,所以,毛闪闪的同事对着话筒说:“请稍等啊,她去洗手间了。”
从话筒里传来软底鞋“沙沙”地摩擦地面的声音,声音停在洗手池前,水龙头拧开又关上,随后才到手机旁,带着轻微地喘息:“喂。”
和毛闪闪分手后,我整个人也空了一片,生活重又变得无惊无险,但鱼和熊掌之间我选择了后者,作为医院最被看好的眼科医生,我以思维精准果断著称,在手术台上,片刻的疏离就能加深患者的痛苦和留下不可想象的后遗症。
我问她干什么去了,手机怎么随随便便放在桌上让别人接听。
她笑着说:“无欲则刚啊,心地无私天地宽,既没偷人存折又没抱人孩子,谁想接谁接呗。”
刚上天台,我就说我最近夜里经常做奇怪的梦,她电话又响了。
“自家人客气什么,于公于私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她对着电话里说。
“我说你能不能关机,我想安静一会儿。”
毛闪闪听话地把手机关掉揣进白大褂衣兜,“我表姐夫住在我们病房,表姐感谢我为他买了顶帽子。”她特别喜欢和人分享她病房的人和事,病人也特别愿意和她聊自家的事情,那些家长里短在她嘴里转换成惊讶、悲伤、感叹,再从她嘴里说出来时,又成了沉痛的总结和富有哲理的人生感悟,她应该去当主持人或是演员,当护士过于感性了。“表姐夫很要面子,我提前为他买了顶鸭舌帽,比医院的帽子好看,戴着还蛮帅呢。”
我侧身靠着天台护栏,斜睨着街上的人群,沉浸在自己的梦魇里,先任她自说自话。
“人生充满了传奇。表姐夫的生意破产了,表姐为治他的病,居然想出怪妙的一招,让他的前女友为他负担医药费,前女友已为人妻,况且,表姐夫当年为了跟表姐出国抛弃了她,就是表姐抢了女友未婚夫的俗套故事,这是夺夫之仇啊,表姐夫的前女友当然不干,表姐就想了一个高招。”我无动于衷,毛闪闪的逻辑和话语有时让人觉得像个小孩子,很多的事情只有一,她就能在此基础上杜撰出二,甚至五。
“ 表姐夫当年出国时,前女友已怀了他的孩子,后来嫁了另一位男子,名正言顺生下这个孩子,现在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表姐夫的父亲还留下一些遗产,但在遗嘱上注明,只有儿子和孙子才可享用,而表姐还没为他生下一男半女,也就是说,倘若表姐夫真一命呜呼,表姐就人财两空,就这么着俩女人为保全各自的利益立了协议,表姐夫前女友出钱出力帮忙把姐夫治好,表姐负责为她保密到底。”
“如果你表姐夫病好不了呢?”
毛闪闪看着我,沉默了很久才答非所问说:“方治,我从一开始给你当助手,就觉得你身上有种冷静的魔力,我很奇怪,病人在手术台上痛得龇牙咧嘴,而你自始至终都在微笑。”
“医生的笑是病人精神的镇痛剂,我也咧嘴龇牙,他们心里就更加没底。”
“在病人痛不欲生时笑得好坏,也是判断一个医护人员职业水准的度量仪?”
日落前一小时,微风把她头上馥郁的洗发水味道散播在空气中。起初我被毛闪闪吸引,因为她有跟睡莲花一样纯洁的、充满朝气的心,迎着我逝去的童话开放。但人是现实的,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想跟我生孩子结婚,而这些,我已经跟另一个女人做过了。从一个山里娃混成省城著名医院的眼科大夫不是件容易的事,况且,那女人的姐姐还将主宰我的升迁。“我最近常做些莫名其妙的梦,”我盯着毛闪闪的眼睛,“你是个好女孩儿,但我们没有任何可能,这一点你很清楚,趁我老婆对我和你的事毫不知情,趁还没闹到满城风雨,在我们的婚姻中,她是毫无过错的一方,我们说好了分手,你就别再想用什么小聪明、小伎俩……”毛闪闪笑,然后一句话没说,转身离开天台,她软底布鞋一层层拾阶而下,直到静止,我才慢慢走下天台。一位老人在医院林荫道的小石凳上吹着他那悠长的小曲,干瘦的手指按着笛子一端的小洞,音符像刀片刮着玻璃器皿一样单薄清脆,他年幼的孙子眼上裹着纱布,双手撑在膝上,静静地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