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四客述往思来 弹一曲高山流水(2)
时间:2013-01-15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吴敬梓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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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开茶馆的。这人姓盖名宽,本来是个开当铺的人。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家里有钱开着当铺,又有田地,又有洲场。那亲戚、本家,都是些有钱的。他嫌这些人俗气,每日坐在书房里,做诗看书,又喜欢画几笔画。后来画的画好,也就有许多做诗画的来同他往来。虽然诗也做的不如他好,画也画的不如他好,他却爱才如命。遇着这些人来,留着吃酒吃饭,说也有,笑也有。这些人家里有冠、婚、丧、祭的紧急事,没有银子,来向他说,他从不推辞,几百几十拿与人用。斋
那些当铺里的小官,看见主人这般举动,都说他有些呆气。在当铺里尽着做弊,本钱渐渐消折了。田地又接连几年都被水淹,要赔种、赔粮,就有那些混帐人来劝他变卖。买田的人嫌田地收成薄,分明值一千的,只好出五六百两。他没奈何只得卖了。卖来的银子又不会生发,只得放在家里秤着用,能用得几时?又没有了,只靠着洲场利钱还人。不想伙计没良心,在柴院子里放火。命运不好,接连失了几回火,把院子里的几万担柴尽行烧了。那柴烧的一块一块的,结成就和太湖石一般光怪陆离。那些伙计,把这东西搬来给他看,他看见好顽,就留在家里。家里人说,这是倒运的东西,留不得。他也不肯信,留在书房里顽。伙计见没有洲场,也辞出去了。主
又过了半年,日食艰难,把大房子卖了搬在一所小房子住。又过了半年,妻子死了,开丧出殡,把小房子又卖了。可怜这盖宽带着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在一个僻净巷内,寻了两间房子开茶馆。把那房子里面一间与儿子、女儿住。外一间摆了几张茶桌子,后檐支了一个茶炉子,右边安了一副柜台。后面放了两口水缸,满贮了雨水。他老人家清早起来,自己生了火,扇着了,把水倒在炉子里放着,依旧坐在柜台里看诗、画画。柜台上放着一个瓶插着,些时新花朵,瓶旁边放着许多古书。他家各样的东西,被变卖尽了,只有这几本心爱的古书,是不肯卖的。人来坐着吃茶,他丢了书就来拿茶壶、茶杯。茶馆的利钱有限,一壶茶只赚得一个钱。每日只卖得五六十壶茶,只赚得五六十个钱。除去柴米,还做得甚么事!古
那日,正坐在柜台里,一个邻居老爹过来同他谈闲话。那老爹见他十月里还穿着夏布衣裳,问道:“你老人家而今也算十分艰难了。从前有多少人,受过你老人家的惠,而今都不到你这里来走走你老人家这些亲戚、本家事体总还是好的,你何不去向他们商议商议,借个大大的本钱,做些大生意过日子?”盖宽道:“老爹,‘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当初我有钱的时候,身上穿的也体面,跟的小厮也齐整,和这些亲戚、本家在一块,还搭配的上。而今我这般光景,走到他们家去,他就不嫌我,我自己也觉得可厌。至于老爹说,有受过我的惠的,那都是穷人,那里还有得还出来!而今又到有钱的地方去了,那里还肯到我这里来!我若去寻他,空惹他们的气,有何趣味!”邻居见他说的苦恼,因说道:“老爹,你这个茶馆里,冷清清的,料想今日也没甚人来了。趁着好天气,和你到南门外顽顽去。”盖宽道:“顽顽最好,只是没有东道,怎处!”邻居道:“我带个几分银子的小东,吃个素饭罢。”盖宽道:“又扰你老人家。”古
说着,叫了他的小儿子出来看着店。他便同那老爹一路步出南门来。教门店里,两个人吃了五分银子素饭。那老爹会了帐,打发小菜钱,一径踱进报恩寺里。大殿南廊、三藏禅林、大锅都看了一回。又到门口买了一包糖,到宝塔背后一个茶馆里吃茶。邻居老爹道:“而今时世不同,报恩寺的游人也少了,连这糖,也不如二十年前买的多。”盖宽道:“你老人家七十多岁年纪,不知见过多少事,而今不比当年了!像我也会画两笔画,要在当时虞博士那一班名士在,那里愁没碗饭吃?不想而今就艰难到这步田地。”那邻居道:“你不说我也忘了。这雨花台左近有个泰伯祠,是当年句容一个迟先生盖造的。那年,请了虞老爷来上祭,好不热闹!我才二十多岁,挤了来看,把帽子都被人挤掉了。而今可怜那祠也没人照顾,房子都倒掉了。我们吃完了茶,同你到那里看看。”主
说着,又吃了一卖牛首豆腐干。交了茶钱走出来,从冈子上踱到雨花台左首,望见泰伯祠的大殿,屋山头倒了半边。来到门前,五六个小孩子在那里踢球。两扇大门倒了一扇,睡在地下。两人走进去,三四个乡间的老妇人,在那丹墀里挑荠菜。大殿上隔子都没了。又到后边,五间楼直桶桶的,楼板都没有一片。两个人前后走了一交,盖宽叹息道:“这样名胜的所在,而今破败至此,就没有一个人来修理。多少有钱的,拿着整千的银子,去起盖僧房道院,那一个肯来修理圣贤的祠宇!”邻居老爹道:“当年迟先生买了多少的家伙,都是古老样范的,收在这楼底下几张大柜里。而今连柜也不见了。”盖宽道:“这些古事提起来,令人伤感,我们不如回去罢!”两人慢慢走了出来。邻居老爹道:“我们顺便上雨花台绝顶。”望着隔江的山色,岚翠鲜明,那江中来往的船只、帆樯历历可数。那一轮红日,沉沉的傍着山头,下去了。两个人缓缓的下了山,进城回去。斋
盖宽依旧卖了半年的茶。次年三月间,有个人家出了八两银子束修,请他到家里教馆去了。知
一个是做裁缝的。这人姓荆名元,五十多岁,在三山街开着一个裁缝铺。每日替人家做了生活,余下来工夫,就弹琴、写字,也极喜欢做诗。朋友们和他相与的问他道:“你既要做雅人,为甚么还要做你这贵行?何不同些学校里人相与相与?”他道:“我也不是要做雅人,也只为性情相近,故此时常学学。至于我们这个贱行,是祖父遗留下来的。难道读书识字,做了裁缝,就玷污了不成?况且那些学校中的朋友,他们另有一番见识,怎肯和我们相与!而今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得我。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颜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不快活?”朋友们听了他这一番话,也就不和他亲热。古
一日,荆元吃过了饭,思量没事,一径踱到清凉山来。这清凉山,是城西极幽静的所在。他有一个老朋友姓于,住在山背后。那于老者也不读书,也不做生意,养了五个儿子,最长的四十多岁,小儿子也有二十多岁。老者督率着他五个儿子灌园。那园却有二三百亩大,中间空隙之地种了许多花卉,堆着几块石头。老者就在那旁边盖了几间茅草房,手植的几树梧桐长到三四十围大。老者看看儿子灌了园,也就到茅斋生起火来,煨好了茶吃着,看那园中的新绿。这日,荆元步了进来,于老者迎着道:“好些时不见老哥来,生意忙的紧?”荆元道:“正是。今日才打发清楚些,特来看看老爹。”于老者道:“恰好烹了一壶现成茶,请用杯!”斟了送过来。荆元接了,坐着吃,道:“这茶,色、香、味都好。老爹,却是那里取来的这样好水?”于老者道:“我们城西不比你城南,到处井泉,都是吃得的。”荆元道:“古人动说桃源避世,我想起来,那里要甚么桃源!只如老爹这样清闲自在,住在这样城市山林的所在,就是现在的活神仙了。”于老者道:“只是我老拙,一样事也不会做,怎的如老哥会弹一曲琴,也觉得消遣些。近来想是一发弹的好了,可好几时请教一回?”荆元道:“这也容易。老爹不厌污耳,明日我把琴来请教。”说了一会,辞别回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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