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是一个真正有着独立思想的人。他认为,无论用什么名义去强迫人去侍奉社会,都不行。他强调,艺术有它自己的目的,那就是表现个人的情思。他反对艺术上的功利主义。他认为功利的批评过于重视艺术的社会意义,忽略原来的文艺性质。
周作人一生致力于反抗专制,包括反抗专制的性道德。1924年周作人在《语丝》第5期发表了《女裤心理之研究》一文。某教育会联合会郑重通过一项关于女学生制服“袖必齐腕,裙必及胫”的议决案。周作人一眼看穿,一语中的:“教育会诸公之取缔‘豁敝脱露’,正是畏惧肘膝的蛊惑力,怕窥见人家而心荡神摇。他说,人们“重礼教”“最大的(理由)是由于性意识之过强与克制力的过薄”,极端的禁欲主义掩盖着的正是变态的放纵欲求。周作人认为,对性过失过于严厉的社会制裁,以至对两*关系(关注)过多的社会,恰恰是社会不发展,还停留在原始阶段的表现。真正现代文明社会要尽可能地减少对属于个人范围的事情的干预,男女之间的*关系,只要不因此而生添痴狂低能以贻害社会,其余都是自己的责任,与公众没有什么关系。出现了性过失,也仅仅关系当事人双方,即使第三者可以从旁评论,也当体察而不当批判。周作人对建筑在个人责任感基础上的两*关系的这种自由与宽容的态度不要说在当时是空谷足音,就是在今天也依然是惊世骇俗。
周作人是一个拥有人生智慧的人,我在阅读周作人的过程中最佩服、最心仪的就是他对生活那种艺术的态度。在我看来,与他同时代的人中惟有林语堂可以和他相提并论。周作人说,人除了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总要有些无用的游戏与享乐,这样生活才觉得有意思。例如,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无用的装点’,却体现了生活的另一种意义。生活不是很容易的事,动物那样的,自然地简易地生活,是其一法;把生活当作一种艺术,微妙地美好生活,又是一法:二者之外别无道路。生活之艺术只在禁欲与纵欲的调和。在《喝茶》一文里,周作人又将这种“生活之艺术”归结为“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的现世享乐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的生活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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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鲁迅和周作人是一对“双子座”。他二人本来在同一只船上并肩作战,后来却“兄弟失和”、各奔东西。周氏兄弟生长在同一个家庭里,受相同的教育,但后来却殊途而不同归,这与他们各自思想深处的某些东西有很大的关系。
就性格而言鲁迅偏激负气、周作人冷漠孤傲;鲁迅极热、周作人极冷;鲁迅真挚而爽直、周作人含蓄而多疑。在做人上周作人像一个童心不泯的孩童、鲁迅则像一个饱经沧桑的世故老人。在文风上鲁迅是长枪短剑、周作人是细风和雨;鲁迅刚劲、周作人冲淡;鲁迅面红耳赤、周作人轻描淡写。在对世道人心的看法上,鲁迅用热眼看,因而很快转换为义愤,周作人是用冷眼看,因而不免有不过尔尔甚至易地皆然的泄气感,想热而热不起来。在人生观照上,鲁迅是偏向于信的一端,周作人是偏于疑的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