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1 谢老大腋下夹着一个黑包正往工棚走,强烈的日光刺痛着他的眼睛,忽然,眼皮轻轻跳了两下,心里咯噔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他站住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愣住了,不敢相信却分明看见自己担心的事情出现了——他手下上百名民工正群情激昂地从工棚的院子里出来朝工地办公室的简易楼涌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让他想起来脑仁就疼的杨至刚,他旁边的是那个阴损乖张的陆长有,从跟在他们身后的上百名民工的脸上的表情,谢老大被汗水阴湿的后背一阵阵发凉——乖乖,要出事儿。
谢老大急忙冲了过去,操着浓重的河南怀兴府口音拦住杨至刚。
“至刚,恁这是干啥啊?”
杨至刚瞪了他一眼,一把推开他。
“哎呀,老少爷们们,恁这是干啥啊?”
一个民工大声喊道:“要钱!”
谢老大上前拦住杨至刚。
“恁不要去了,没用,张彪他不在,我都找了一天啦。”
这些话大伙似乎听烦了,听腻了,更多的人已经听得想发作了,但是,即使发作也懒得发在他们曾经的工长身上,他们知道,这个人的身体就像他说过的话一样禁不起敲打。
一群人把他推到了一边,朝着工地走去,可是走到办公室门口,大伙都愣住了。
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个大铁锁。
谢老大再次冲到前面,表情诚恳地说:“看,我没骗恁们吧,我都找了一天了,张彪根本就不在,他要是在了,我还能不跟恁们说?我要是骗恁,我就跟恁姓。”
没人搭理他,只有陆长有阴阴地说:“你千万别跟我姓,你跟我姓了,我祖宗会跟我急的。”
陆长有是扬州人,40多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很多。这是一个心灵比眼睛明亮的南方小男人,机智敏感,话不多,却句句让谢老大胆战心惊,像芒刺扎在后背上,摸摸不着,抠也抠不掉,浑身不舒服。
他狠狠瞪了陆长有一眼,继续劝阻大伙。
“我跟恁们说,今天是城里人的周末,我在张彪公司整整等了一天,上午没在,下午就压根没来,急得我现在还没喝一口水,吃一口饭哪,不信恁们问栓子……栓子!”
谢老大在人群里找栓子,栓子是他的干儿子,他从大伙眼里看出自己的话已经没有人相信,似乎要找个能证明自己的人。
杨至刚愣头愣脑地接过话茬。
“你别为难栓子了,谁都知道你整天和张彪在一起打牌,你怎么会告诉大伙张彪在哪儿了?”
谢老大急了。
“谁说的?哪个鳖孙胡说哪?”
杨至刚推了谢老大一把。
“你骂谁哪?”
谢老大知道杨至刚是个炮仗,也是个碰不得的主,赶紧给自己辩解:“我不是说你哪,我是说是谁看见了?这种时候话不能乱说。”
杨至刚说:“你说什么也没用,大伙也没看见,我们都等了好几天了,很多人等着回去收麦子哪!耽误了大伙收麦子,你负责啊?”
谢老大:“谁家不收麦子啊?”
民工中有人喊道:“我们不管,活儿早都干完了,我们现在就要拿到钱,你已经说了好几天了,哪天也没兑现啊。”
大伙一起嚷嚷:“对,钱不兑现,我们谁都不走。”
一群人席地而坐,杨至刚靠在办公室的门上,乜斜着谢老大。
谢老大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皱皱巴巴的烟,正要给杨至刚和陆长有等几个挑头,忽然看见安徽人王家才从人堆儿里钻出来。
“工长……”
谢老大看见王家才要说话,似乎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你有啥屁要放?”
王家才怯怯地:“周……周师傅让大伙吃饭哪。”谢老大似乎找到了台阶,他大声嚷着:“听见没有,吃饭了,吃了再说。”
大伙没人响应,几百双眼睛盯着谢老大。
谢老大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双手拍着膝盖,说道:“我的乖乖啊,我咋说啥恁都不信哪?恁到底想咋办啊?”
大伙七嘴八舌地说道:“我们要找张彪要钱!你说的张彪答应今天给钱的。”
“他张彪那天是跟我这么说的。”
陆长有阴阴地说:“工地上活没完的时候,张彪天天像逼命似的往工地上跑,这活儿干完了,该发钱了,他人影都不见了。”
“他肯定把钱卷跑了。”
这时有人提议:“不行咱们把门砸开。”
谢老大腾地站了起来,连忙阻止道:“不中,不中,千万不敢,这要是砸了门,咱就说不清了。”但这时人群已经开始纷纷向前涌动着。
陆长有推了他一把。
“你自己说了半天都说不清,我们这么多人在场,有啥说不清的,砸!”
说话间,杨至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来了一把大铁锤握在手里,朝门口走去。
谢老大张开双臂,靠在办公室的门上:“我的小祖宗,你就别给我惹事儿啦!”
杨至刚举起大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