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虞卿请赵王曰章
虞卿请赵王曰:“人之情,宁朝人乎?宁朝于人也?”赵王曰:“人亦宁朝人耳,何故宁朝于人?”虞卿曰:“夫魏为从主,而违者范座也。今王能以百里之地,若万户之都,请杀范座于魏。范座死,则从事可移于赵。”赵王曰:“善。”乃使人以百里之地,请杀范座于魏。魏王许诺,使司徒执范座而未杀也。
范座献书魏王曰:“臣文赵王以百里之地,请杀座之身。夫杀无罪范座,座薄故也;而得百里之地,大利也。臣窃为大王美之。虽然,而有一焉,百里之地不可得,而死者不可复生也,则(主)[王]必为天下笑矣!臣窃以为与其以死人市,不若以生人市使也。”
又遗其后相信陵君书曰:“夫赵、魏,敌战之国也。赵王以咫尺之书来,而魏王轻为之杀无罪左座,座虽不肖,故魏之免相(望)[室]也。尝以魏之故,得罪于赵。夫国内无用臣,外虽得地,势不能守。然今能守魏者,莫如君矣。王听赵杀座之后,强秦袭赵之欲,倍赵之割,则君将何以止之?此君之累也。”信陵君曰:“善。”遽言之王而出之。
七 燕封宋人荣蚠为高阳君章
燕封宋人荣蚠为高阳君,使将而攻赵。赵王因割济东三城(令)卢、高唐、平原[合]陵地城(邑市)[市邑]五十七,命以与齐,而以求安平君而将之。马服君谓平原君曰:“国奚无人甚哉!君致安平君而将之,乃割济东三令城市邑五十七以与齐,此夫子与敌国战,覆军杀将之所取,割地于敌国者也。今君以此与齐,而求安平君而将之,国奚无人甚也!且君奚不将奢也?奢尝抵罪居燕,燕以奢为上谷守,燕之通谷要塞奢习知之。百日之内,天下之兵未聚,奢已举燕矣。然则君奚求安平君而为将乎?”平原君曰:“将军释之矣,仆已言之仆主矣,仆主幸以听仆也。将军无言已。”马服君曰:“君过矣!君之所以求安平君者,以齐之于燕也,茹(旰)[肝]涉血之仇耶。其于奢[也]不然。使安平君愚,固不能当荣蚠;使安平君知,又不肯与燕人战。此两言者,安平君必处一焉。虽然,两者有一也。使安平君知,则奚以赵之强为?赵强则齐不复霸矣。今得强赵之兵,以杜燕将,旷日持久数岁,令士大夫余子之力,尽于沟垒,车、甲、羽、毛裂敝,府库仓廪虚,两国交以习之,乃引其兵而归。夫尽两国之兵,无明此者矣。”
夏军也,县釜而炊。得三城也,城大无能过百雉者,果如马服之言也。
八 三国攻秦赵攻中山章
三国攻秦,赵攻中山,取扶柳,五年以擅乎沲。齐人戎郭。
宋突谓仇郝曰:“不如尽归中山之新埊。中山案此,言于齐曰:‘四国将假道于卫,以过章子之路。’齐闻此必效鼓。”
九 赵使赵庄合从章
赵使赵庄合从,欲伐齐。齐请效地,赵因贱赵庄。
齐明为谓赵王曰:“齐畏从人之合也,故效地。今闻赵庄贱,张懃贵,齐必不效地矣。”赵王曰:“善。”乃召赵庄而贵之。
十 翟章从梁来章
翟章从梁来,甚善赵王。赵王三延以相,翟章辞不受。
田驷谓柱国韩向曰:“臣请为卿刺之。客若死,则王必怒而诛建信君。建信君死,则卿必为相矣。建信君不死,以为交,终身不敝。卿因以德建信君矣。”
十一 冯忌为庐陵君谓赵王章
冯忌为庐陵君谓赵王曰:“王之逐庐陵君,为燕也。”王曰:“吾所以重者,无燕、秦也。”对曰:“秦三以虞卿为言,而王不遂也。今燕一以庐陵君为言,而王逐之。是王轻强秦而重弱燕也。”王曰:“吾非为燕也,吾固将逐之。”“然则王逐庐陵君,又不为燕也。行逐爱弟,又兼无燕、秦,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十二 冯忌请见赵王章
冯忌请见赵王,行人见之。冯忌接手免首,欲言而不敢。王问其故,对曰:“客有见人于服子者,已而请其罪。服子曰:‘公之客独有三罪:望我而笑,是狎也;谈语而不称师,是倍也;交浅而言深,是乱也。’客曰:‘不然。夫望人而笑,是和也;言而不称师,是庸说也;交浅而言深,是忠也。昔者尧见舜于草茅之中,席隆亩而阴庇桑,阴移而授天下传。伊尹负鼎俎而干汤,姓名未著而受三公。使夫交浅者不可以深谈,则天下不传,而三公不得也。’”赵王曰:“甚善。”冯忌曰:“今外臣交浅而欲深谈可乎?”王曰:“请奉教。”于是冯忌乃谈。
十三 客见赵王章
客见赵王曰:“臣闻王之使人买马也,有之乎?”王曰:“有之。”“何故至今不遣?”王曰:“未得相马之工也。”对曰:“王何不遣建信君乎?”王曰:“建信君有国事,又不知相马。”曰:“王何不遣纪姬乎?”王曰:“纪姬妇人也,不知相马。”对曰:“买马而善,何补于国?”王曰:“无补于国。”“买马而恶,何危于国?”王曰:“无危于国。”对曰:“然则买马善而若恶,皆无危补于国。然而王之买马也,必将待工。今治天下,举错非也,国家为虚戾,而社稷不血食,然而王不待工,而与建信君,何也?”赵王未之应也。
客曰:“(燕郭)[郭燕]之法,有所谓(桑)‘[柔]雍’者,王知之乎?”王曰:“未之闻也。”“所谓(桑)‘[柔]雍’者,便辟左右之近者,及夫人、优爱孺子也。此皆能乘王之醉昏,而求所欲于王者也。是能得之乎内,则大臣为之枉法于外矣。故日月[彫]晖于外,其贼在于内,谨备其所憎,而祸在于所爱。”
十四 秦攻魏取宁邑章
秦攻魏,取宁邑,诸侯皆贺。赵王使往贺,三反,不得通。赵王忧之,谓左右曰:“以秦之强,得宁邑,以制齐、赵。诸侯皆贺,吾往贺而独不得通,此必加兵我,为之奈何?”左右曰:“使者三往不得通者,必所使者非其人也。曰谅毅者,辩士也,大王可试使之。”
谅毅亲受命而往。至秦,献书秦王曰:“大王广地宁邑,诸侯皆贺,敝邑寡君亦窃嘉之,不敢宁居,使下臣奉其币物三至王廷,而使不得通。使若无罪,愿大王无绝其欢;若使有罪,愿得请之。”秦王使使者报曰:“吾所使赵国者,小大皆听吾言,则受书、币。若不从吾言,则使者归矣。”谅毅对曰:“下臣之来,固愿承大国之意也,岂敢有难?大王若有以令之,请奉而西行之,无所敢疑。”
于是秦王乃见使者,曰:“赵豹、平原君,数欺弄寡人。赵能杀此二人,则可。若不能杀,请今率诸侯受命邯郸城下。”谅毅曰:“赵豹、平原君,亲寡君之母弟也,犹大王之有叶阳、泾阳君也。大王以孝治闻于天下,衣服(使)之便于体,膳啗(使)之嗛于口,未尝不分于叶阳、泾阳君。叶阳君、泾阳君之车马衣服,无非大王之服御者。臣闻之:‘有覆巢毁卵而凤皇不翔,刳胎焚夭而骐麟不至。’今使臣受大王之令,以还报敝邑之君,畏惧不敢不行,无乃伤叶阳君、泾阳君之心乎?”秦王曰:“诺,勿使从政。”梁毅曰:“敝邑之君有母弟不能教诲,以恶大国,请黜之,勿使与政事,以称大国。”秦王乃喜,受其弊而厚遇之。
十五 赵使姚贾约韩魏章
赵使姚贾约韩、魏,韩、魏以友之。举茅为姚贾谓赵王曰:“贾也,王之忠臣也,韩、魏欲得之,故友之,将使王逐之,而(巳)[己]因受之。今王逐之,是韩、魏欲得,而王之忠臣有罪也。故王不如勿逐,以明王之贤,而折韩、魏(招之)[之招]。”
十六 魏败楚于陉山章
魏败楚于陉山,禽唐明。楚王惧,令昭应奉太子以委和于薛公。主父欲败之,乃结秦连(楚)宋之交,令仇郝相宋,楼缓相秦。(楚)[秦]王禽赵、宋,[楚]、(魏)[齐]之和卒败。
十七 秦召春平侯章
秦召春平侯,因留之。世钧为之谓文信侯,曰:“春平侯者,赵王之所甚爱也,而郎中甚妒之,故向与谋曰:‘春平侯入秦,秦必留之。’故谋而入之秦。今君留之,是空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故君不如遣春平侯而留平都侯。春平侯者,言行于赵王,必厚割赵以事君,而赎平都侯。”文信侯曰:“善。”因与接意而遣之。
十八 赵太后新用事章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曰]:“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
左师触(詟)[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揖)[胥]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鬻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得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官)[宫],没死以闻。”太后:“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及未填沟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
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而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主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侯者]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
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十九 秦使王翦攻赵章
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李牧数破走秦军,杀秦将桓齮。王翦恶之,乃多与赵王宠臣郭开等金,使为反间,曰:“李牧、司马尚欲与秦反赵,以多取封于秦。”赵王疑之,使赵葱及颜冣代将,斩李牧,废司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击,大破赵,杀赵(军)[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冣,遂灭赵。
[NextPage卷二十二 魏策一]
卷二十二 魏策一
魏:姬姓,文王之子毕公高之后。传至毕万事晋献公(前676年—前651年),晋献公十六年(前661年)以魏封毕万,为大夫,世为晋卿。周威烈王二十三年(魏文侯四十四年,前403年)始命魏桓子之子魏文侯斯为诸侯。其疆域甚散漫,在今陕西省境内者:沿黄河有今韩城县的南部,在渭河以南有华阴县左右地。在今山西省境内者:有西南部,并伸入东南部。在今河南省境内者:有北部,并兼有黄河以南一部分沿河地。在今河北省境内者:有今大名、广平间地。并有今山东省冠县地。其主要地区为:今山西省西南部的河东和今河南省北部的河内,以今山西省东南部的上党为交通孔道。(据杨宽《战国史》)国都原在安邑(今山西省夏县),惠王六年(前364年,此取陈梦家《六国纪年说》)迁都大梁(今河南省开封市),国号亦称梁。传至王假,于秦始皇二十二年(前225年)为秦所灭。《史记》有《魏世家》。
一 知伯索地于魏桓子章
知伯索地于魏桓子,魏桓子弗予。任章曰:“何故弗予?”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知伯必憍。憍而轻敌,邻国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国,知氏之命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君不如与之,以骄知伯。君何释以天下图知氏而独以吾国为知氏质乎?”君曰:“善。”乃与之万家之邑一。知伯大说。因索(蔡)[蔺]、皋梁于赵,赵弗与,因围晋阳。韩、魏反于外,赵氏应之于内,知氏遂亡。
二 韩赵相难章
韩赵相难。韩索兵于魏,曰:“愿得借师以伐赵。”魏文侯曰:“寡人与赵兄弟,不敢从。”赵又索兵以攻韩,文侯曰:“寡人与韩兄弟,不敢从。”二国不得兵,怒而反。已,乃知文侯以讲于己也,皆朝魏。
三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章
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盃。
文侯谓覩师赞曰:“乐羊以我之故,食其子之肉。”赞对曰:“其子(之肉尚)食之,其谁不食!”
乐羊既罢中山,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