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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弹子球(25)

时间:2013-06-09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村上春树 点击:

   风又多少加大了。风将人们种种活动聚敛的些许温暖带往某个辽远的世界,而留下凉浸浸的黑暗,让无数星辰在黑暗深处熠熠闪光。鼠从方向盘撤下双手,在唇间转动一会香烟,而后突然想起似的用打火机点燃。
   头略略作痛,较之痛,更接近被冰凉的指尖按压两侧太阳穴的奇异感,鼠摇头驱赶纷坛的思绪。总之结束了。
   他从小格箱里取出全国公路行车图,慢慢翻动图页,依序朗读几个镇的名称。镇很小,几乎从未听过。这样的镇子沿路绵绵不断。读了几页,几天来的疲劳如滔天巨浪遽然朝他压来,温吞吞的块状物开始在血液徐徐巡行。
   困。
   睡意似乎格一切抹除得干干净净。只消睡上一觉……
  闭上眼睛时,耳底响起涛声—--冬日的海涛拍击防波堤,穿针走线一般从混凝土护坡预制块之间撤离。
   这样,不向任何人解释也可以了,鼠想。海底大概比任何城镇都温暖,充满安宁和静谧。算了,什么都别想了,什么都已经……
  
  
  25
  
  
  弹子球机的呼唤从我的生活焕然远逝。空落落的心情也已消失。当然,“大团圆”不至于因此像“亚萨王和圆桌骑土”那样到来。那是更以后的事。马倦、剑折、盔甲生锈之时,我躺在长满狗尾草的草原上静听风声好了。哪里都可以——水库底也好养鸡场也好冷库也好——我走我应走的路就是。
   对我来说,这短时的尾声只不过如露天晾衣台一般微不足道。
   如此而已。
   一天,双胞胎在超市买了一盒棉球棒,有300支装在盒里。每次我洗澡出来!双胞胎都坐在我左右同时掏两侧的耳朵。两人耳朵掏得着实够水平。我闭目合限,边喝啤酒边在耳里听两支棉球棒的动静。不料一天晚上正掏耳时我打了个喷嚏。这一来,两耳一下子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
  “听得见我的声音?”右侧说。
  “一丁点儿。”我说。自己的声音是用鼻侧听到的。
  “这边呢?”左侧说。
  “同样。”
   “打喷嚏打的。”
   “傻小子。”
  我叹息一声。简直就像从保龄球道的一头,听7号瓶和10号瓶说话一样。
  “喝水会好的吧?”一个问。
  “何至于!”我气恼地吼道。
   然而双胞胎还是让我喝了一铁桶分量的水,结果无非弄得肚子不适罢了。痛并不痛,肯定是打喷嚏时把耳屎捅到里头去了,只能这样认为。我从抽屉构出两支手电简,让两人查看。两人像窥视风洞似的把光射进耳内,看了好几分钟。
  “一无所有。”
   “什么也没有。”
   “一尘不染。”
   “那为什么听不见?”我又一次吼道。
  “过期失效了。”
   “聋了。”
  我不理睬二人,翻开电话薄,给最近处的耳鼻科医院打电话。电话声听起来甚是吃力。也许这个原因,护士似乎多少有点同情。说一会儿开门,叫马上过去。我们火急火燎穿好衣服,出得宿舍沿街走去。
   医生是个五十上下的女医生,发型虽如一团乱铁丝,但给人的感觉不错。她打开候诊室门,“啪啪”拍了两下手示意双胞胎别出声。然后让我坐在椅子上,不无冷漠地问怎么了。
   我讲完情况,她说明白了,叫我别再吼了。接着拿出没带针头的大号注射器,满满抽了糖稀色液体进去,递我一个白铁皮喇叭简样的玩艺儿,让贴在耳朵下面。注射器插入我的耳朵,糖稀色液体在耳孔中如斑马群一股狂奔乱跳,又从耳朵淌出落进喇叭简。如此反复三次,之后医生用细棉球棒往耳孔深处捅了捅。两耳弄完时,我的听力恢复如初。
  “听见了。”我说。
  “耳垢。”她言辞简洁。像在做接尾令语言游戏。
  ‘可刚才看不见的啊。”
   “弯的。”
   “你的耳道比别人的弯曲得多。”
  医生在火柴盒背面画出我的耳道。形状像是桌角钉的拐角铁。
  “所以,如果你的耳垢拐过这个角,任谁怎么呼唤都回不来了。”
  我哼了一声:“如何是好呢?”
   “如何是好……掏耳时注意就行了嘛,注意。”
   “耳道比别人弯这点,不会带来别的什么影响?”
   “别的影响?”
   “例如。——精神上的。”
   “不会。”她说。
   我们绕弯从高尔夫球场穿行15分钟,回到宿舍。第11球洞的狗后腿形球道,使我想起耳道,旗让我想起棉球棒。还有,遮挡月亮的云使我想起B52轰炸机的编队,西边郁郁葱葱的树林让我想起鱼形镇纸,空中的星星令我想起发霉的洋芫荽粉……算了算了。总之耳朵在无比敏锐地分辨着全世界的动静,就好像世界掀掉了一层面纱。数公里远处夜鸟在鸣叫,数公里远处人在关窗,数公里远处有人在卿卿我我。
  “这下好了。”一个说。
  “太好了。”另一个说。
   田纳西·威廉斯这样写道:过去与现在已一目了然,而未来则是“或许”。
   然而当我们回头看自己走过来的暗路时,所看到的仍似乎只是依稀莫辩的“或许”。我们所能明确认知的仅仅是现在这一瞬间,而这也无非与我们擦肩而过。
   送行双胞胎的路上,我一直想的大体是这样的东西。穿过高尔夫球场往西站远的汽车站行走之间,我一直默不作声。时值星期天早上7点,天空蓝得掉底一般。脚下的结缕草已充分预感到开春前那短暂的死。大概很快就要下霜要积雪,它们将在澄澈的晨光中闪烁清辉。泛白的结缕草在我们脚下讽枫作响。
  “想什么呢7”双胞胎中的一个向。
  “没想什么。”我说。
   她们身穿我送给的毛衣,腋下夹个纸袋,纸袋里装着运动衫和一点点替换衣服。
  “去哪里?”我问。
  “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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