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参观不确切,应该说偷窥。没错,绝对是偷窥。
那个检票员悄悄打开门,把我们放进去,然后他在外面放哨。里面的灯也不敢全部打开,太显眼,只亮了几盏,不过光线足够了。
实际上,我已经有些懊悔了。来偷肉偷钱偷情都值得,鬼鬼祟祟却只为看一个展览!
进了门,左右是两条弯弯的通道,毫无疑问,这个展厅是环形的,顺一个方向走进去,转一圈,从另一个方向走出来。往两边望过去,通道的弧度含蓄地阻隔了视线,显得深不可测。
那些蜡像顺墙根站着,一个连一个,每个蜡像的右手都拿着一只鼠标,每一根鼠标线都伸到后一个蜡像的脑袋上,从天灵盖直直地插进去。
我们慢慢朝前走,发现所有的蜡像都是这种关系。我明白了,这些蜡像在展厅里站了一个圆圈,首尾相衔,完成了一个循环。
应该说,这是一个浅陋的作品,却被媒体吹得很玄乎。不过如果把这些蜡像看成一个体力活,倒是很令我钦佩———这么多蜡像,得做多长时间啊。
我不喜欢蜡像,因为它们太像人了,可是,由于没有血,那肤色又假得令人害怕,就像站着一具具尸体。
它们有男有女,不过年龄在十几岁到三十几岁之间,服饰无一雷同。
从衣着打扮上看,有染着红黄蓝头发的街头少年,有穿职业装的白领女孩,有上下名牌的绅士,有雍容富贵的少妇……
不过,所有人的脸都是同一个人的脸,那是一张中性的脸,不过,表情却不同,好像同一个人穿着不同的衣服,做着各种脸谱:有的木木地看着前方,有的低头想着什么,有的脸上挂着GAY干净的笑……
其中有一个戴墨镜的女人蜡像,我忽然对“她”有些惧怕,就停下来,和那副墨镜对视。
终于,我伸出手,小心摘下了“她”的眼镜。
是的,我担心墨镜后没有眼睛。
还好,眼睛是有的,“她”定定地盯着我。
我把眼镜给“她”戴上,离开了。
接着,我看到一个男人蜡像,“他”的手腕上竟然戴着一块真表。
我蹲下去仔细看了看,那是一块“宝珀1735”全手工机械表,全球只限生产30块,我怀疑是冒牌。
接着,我掏了掏“他”沉甸甸的口袋,里面竟然还装着一个彩屏手机。
我站起来,用它拨一个朋友的手机号码,竟然通了。
那位朋友叫张虹,她客气地问:“喂,哪位?”
“是我,周郎。”
她大呼小叫地说:“你拿的这是谁的手机呀,号码这么怪!”
我说:“别人的,我只想试试。”然后我就把电话挂了。
张虹聊起来就没完没了,我不敢和她纠缠。不过,她心直口快,是个皮实的女孩,我只有对她才敢这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我把手机放回“他”的口袋,继续朝前走。
现在,我觉得这个展览有意思了。我一个接一个地摸那些蜡像的口袋,像小偷一样兴奋。
我偶尔发现一个问题———每个蜡像的右手和鼠标都是一体的,好像那鼠标是从手上长出来的一样。
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我察觉到关里不见了。他在我前面,走得太快了。这家伙的乐趣仅仅在于占便宜,对艺术的兴趣还不如我大。
我喊了一声:“关里!———”
展厅里的回声很大,好像还有一个我,在一个我看不到的地方喊关里。那个虚假的声音同样没有血色,性质就像这些蜡像。
我没听到关里的回答。
我有点紧张起来,快步朝前走,想追上他。
前面只有无穷无尽的蜡像,它们基本上都是无神地目视前方,我得经过所有的视线。我忽然有一种怯场的感觉。
电话突然响起来,我立即站住脚,掏出来接听。
这时候我旁边是一个女孩,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她张大嘴笑着。也许是她的嘴唇太红了,也许是她的笑在这个夜里有些不适宜,总之,看上去她显得有些狰狞。
是张虹打来的,她说:“刚才接电话的那个人是谁呀?”
一丝阴影从我心头飘过,我问:“怎么了?”
她不满地说:“你挂了后我又打过去了,他的态度怎么那么恶劣?”
蜡 人(2)
我一惊:“他说什么了?”
张虹说:“我问他,刚才打电话的那个人去哪儿了,他粗声粗气地说,他走啦!然后啪地就把手机挂了———他到底是谁呀?”
“别问了,反正你不认识。”
“哎,我正想叫你来看一些好玩的东西呢……”
“好了,我有急事,回头再给你打电话。”说完,我又把电话挂了。
张虹堵住了我一只耳朵,很危险。在这个阴森的展厅里,我得保持听觉十足的灵敏。
我警觉地回头看了看,一个个蜡像木然站立,没有任何异常。我快步朝前走。
一直没看见关里的影子。
这个光秃秃的环形通道是藏不住人的,难道他已经出去了?
我突然怀疑他是不是藏在哪个蜡像的后面了,也许,等我走过之后,他会从后面跳出来吓我一下……
我开始打量那一个个蜡像。
终于我看见了他的衣服———白色T恤,上面有一只碧绿的兔子图案,下面穿一条黑色牛仔裤,一双黑色休闲鞋……
我朝上看了看,却是一张蜡像的脸。
我一下有些发蒙。
我觉得关里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是我一时没有想清楚是他把衣服套在了蜡像的身上,还是戴上了一个蜡像的面具。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毫无血色的脸,它却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一直木木地看着前方。
我和“他”就这样对峙了好长时间。
不知道旁边哪个蜡像戴着表,我听见一个声音在提示我:“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这样下去是没有结果的,我忽然希望事态扩大化,就躲开“他”的目光,转到了“他”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肩。
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真人的肉身!
我抖了一下,把手缩回来。
“他”突然说话了,是关里的声音:“其实,我也是这蜡像中的一员。”
我一下跳到“他”面前。
“他”毫无表情,依然木木地看着前方。
我马上想到这是一个需要观众参与的所谓行为艺术作品,也许,哪个地方藏着监视器和广播……我忽然有了一种被耍弄的感觉。
我又愤怒又恐惧,现在,我惟一能做的就是赶快离开,并且暗暗发誓,下次就是倒找钱我都不来了。我可是一个有记性的人。
前边的通道耐心地弯曲着,看不到尽头,我甚至怀疑顺着这条通道能不能走出去。
我折了回来。
相反方向的通道同样弯曲着,看不到尽头,蜡像无尽无休。
我想了想,还是返过身,继续朝前走———我不愿意再见到那个口袋里装着手机的蜡像。
我感到孤立无援了。
我想,这时候如果跟一个同类说说话,心里也许会平静一些……
我掏出电话,拨张虹。
电话通了,她咋咋呼呼地说:“是周郎?我正等你呢。”
“你在哪儿?”
“我在一个展览馆。”
“展览馆?”
“对呀,这里有很多蜡像……”
怎么到处都是蜡像?
我正疑惑着,突然停住了脚步———前面那一个挨一个的蜡像中,有一个正在打电话,除了脸,“她”的声音,身材,发型,服饰……都和张虹一模一样。
“她”没看到我,还在继续说:“特好玩,所有的蜡像都长得跟我一样,你快过来吧!”
我喃喃地说:“是啊,我看到你了……”
她听到了我的声音,猛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苍白的脸,直直地看着我。
这时候,展览馆里的灯一下全灭了,四周一片黑暗。
张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周郎,是你吗?”
我屏住呼吸,不说话。
“她”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你怎么也长成了我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却摸在了一个蜡像的脸上。
我知道,也许是内容,也许是形式,总之我已经变了,我被卷进了这个诡秘的通道里,像时间一样不可逆转。现在,我必须找到出口,冲出去,仰头看一看天上的星光。
我扔了手机,在黑暗中一步步后退,却撞在了一个东西上。那似乎是一个软乎乎的肉身,但是这骗不了我,我小心地躲开,朝旁边走,刚一迈步,又撞在了一个东西上。我怵然一惊,急忙朝相反的方向走,结果还是撞在了一个东西上……
我忽地明白了,是有人在阻挡我。
我小心地伸出双手摸了摸———四周竟然都是蜡像的脸!
我放弃了努力,一动不动了。我想,门口那个检票员发现停电了,肯定会跑进来找人,我希望他马上出现,把我拖出这个噩梦。
可是,检票员没有出现,电却来了。
我立即发现,我已经被编排在了蜡像中间。我的手里也长出了一只鼠标,鼠标线插进了右边那个蜡像的脑袋,而我的脑袋插进了左边那个蜡像的鼠标线。
我发现身旁这个蜡像的体态和服饰有些眼熟……我陡然绝望了,哆哆嗦嗦地问:“你是检票员?”
“他”慢慢转过脸来,喜笑颜开地说:“不,我是艺术家。”
杀 气(1)
报纸上登出了一则房屋出租小广告,房主姓周。
这天,天快黑的时候,一个叫尚帝的人给姓周的房主打来电话,说他要租房子。
于是,两个人相约见面了。
房主长相很憨厚,不像个坏人。可是,尚帝一直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
两个人看了房子,尚帝表示基本满意:一室一厅,一厨一卫,一些旧家具,还有一部电话———惟一遗憾的是,电话坏了。
房主说:“这样的格式最适合单身汉了。”
尚帝说:“就是每月一千元贵了点。”
房东就问:“那你想给多少?”
“八百。”
“八百就八百。”房主爽快地说。
就这样,谈妥了。
尚帝只有一个手提电脑。
姓周的走后,尚帝四下看了看。
窗帘挡得严严实实。
房间里很暗,还有点潮,好像上个租户一直没有打开过窗帘。
墙壁有些脏了,房顶一角还有一片不容易发现的蜘蛛网。没看见蜘蛛。
墙角扔着半个烟头,那是4元一包的“中南海”牌香烟,白嘴的。垃圾桶里扔着一张废弃的光碟。
尚帝走到写字台前,打开抽屉,看见了一张破纸片,上面写着这样一些字:
请王川吃饭(5号)
看货(6号上午10点)
光度计(购买)
碟子50只(破损3只)
还有一张过期的月票,上面有一张一寸照片。
照片上的人和尚帝的年龄差不多,二十岁出头,瘦瘦的,戴着一副眼镜,很文气……
这些都是前一个租户的蛛丝马迹。
尚帝躺在了床上,似乎在想什么。
突然,他站了起来,又打开了那个写字台的抽屉,重新看了看那纸片上的字。
这四行字好像随便写下的备忘录。
可是,细心的尚帝发现了问题:每一行字的第一个字组在一起,是一句话———请看光碟。
请看光碟!
难道是巧合?
难道垃圾桶里的那张光碟有秘密?
他迅速走到垃圾桶前,捡起那张光碟,回在写字台前,打开电脑,把它放进去……
这是一张特意录制的光碟,打开后,出现了这样几行字:
我曾经租过这个房子。请相信我:这个房东是假的。他要杀你……
画面上出现了这个房子里的场景。从位置上判断,好像是在阳台拍的。
月票上的那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正在看电视。沙发旁立着一只高高的花瓶。
突然,有人用钥匙“哗啦啦”地打开了门。
进来的人正是那个姓周的房主!他开了门,憨憨地说:“小何,我睡不着,来和你聊聊天,好吗?”
小何好像因为他私自闯进来很不满意,他淡淡地说:“坐吧。”
房东就坐在了租户身旁。
他坐得太近了,小何好像感到有点别扭,就朝旁边移了移。
房东点着了一支烟,吸了一口说:“你住进来之后,有没有发现这房子有什么问题?”
小何一边看电视一边说:“没什么问题。”
房东想了想,突然又问:“那你有没有觉得我有问题?”
小何看了看他,愣了:“你有什么问题呢?”
“我精神不正常呵!”房东说完,突然站起来,从怀里抽出一把刀,猛地朝怔怔的小何扑过来……
这时候,有人用钥匙开门———不是光碟里的门,是现实里的门。
尚帝慌了,急忙点了“停止”命令,瞪大眼看门口。
那个姓周的房主走了进来———现在,已经不是礼不礼貌的问题,而是要不要命的问题了。
他朝尚帝憨憨地笑了笑,说:“小尚,我睡不着,来和你聊聊天,好吗?”
尚帝的脸都白了。
这一切跟光碟里播放的一模一样!
房主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坐在了沙发上。
他点着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说:“你住进来之后,有没有发现这房子有什么问题?”
“没,没有。”
房东笑了笑,又问:“那你有没有觉得我有问题?”
尚帝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说:“你先等一下,我去解个手。”
说完,他匆匆朝卫生间走去。其实,他是去了厨房———厨房和卫生间对门。
约莫半分钟之后,尚帝背着手走出来,他盯着房东,抢先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这儿有没有住过一个喜欢捣鼓录像机的房客?”
房主愣了一下:“有一个,他一个月前搬走了。你怎么知道?”
“那小何呢?”
“小何”这个名字好像一下刺中了房东哪一根神经,他哑了。
过了一会儿,他憨憨地笑了笑,站起来,慢慢走近尚帝,说:“———原来,你知道我是精神病呵!”
尚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抽出刀来,发疯地扎进了房主的心脏……
房东闷闷地叫了一声,但是他没有倒,他死死盯着尚帝,眼珠好像都要鼓出来了。终于,他的身子一点点弯下去,弯下去,终于,摔倒在地,那双牛一样的眼珠死死盯着衣柜的腿。
杀 气(2)
他抽搐着……
刀没有拔下,血顺着刀锋汩汩流出来……
当他一动不动的时候,怔忡的尚帝才回过神来。
寂静的深夜里,突然又响起钥匙开门的声音!
尚帝猛地把目光射过去。
一个背着旅行包的中年男人打开了门。他好像从很远的地方回来。
他看见了尚帝,一下就愣在了门口。接着,他又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那个房东,差点叫出声来。
他惊问:“你是谁!”
尚帝反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这房子的主人啊!”
尚帝想了想说:“我是这房子的租户。”然后,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他说他是这房子的主人。”
“骗子!胡说!”中年男人骂道。
“你多久没回来了?”
“有一年了。我在外地工作。”
“……你先进来。”
中年男子没有进来,只是放下了包。那个包挡在他和尚帝之间,他依然站在门口,惊恐地问:“你为什么杀他?”
“因为他要杀我。”
“你别动!我现在就报案,警察会搞清楚的。”中年男人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别报案!”尚帝急切地说。
“这人死在我家里,我怎么能不报案?”
“你要多少钱?”尚帝突然问。
中年男人想了想,说:“你出多少钱?”
“你别想敲竹杠,我没那么多钱。如果你漫天要价,我只有认罪伏法。另外,我想问清一件事———那光碟是不是你录制的?”
“什么光碟?”
“你别装糊涂了。你根本就不是房东。”
“我为什么不是房东?”
“因为我是这个房子真正的主人。我出国三年,这房子一直空着,没想到养出了你们这一窝老鼠!”
中年男子呆住了。
“我下了飞机,偶尔在报纸上看到了这个租房广告,很纳闷———谁在出租我的房子呢?今天下午,我就以租房的身份来查看,没想到,差点被这个精神病害死!”
停了停,尚帝又说:“你也租过这个房子,但是你发现这个房东是假的,而且是个杀人狂,于是你逃开了———这是一个月前的事。但是,你复制了这房子的钥匙。很快,你又返回来,潜入这房子,偷拍到了下一个租户被杀死的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