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xtPage默弓]
自序
一直以来都很想写一写古代女子的故事。
数千年,无数的红颜,曾盛开又凋零。已过去的岁月,有无数个瞬间,记载了她们的眼泪或笑颜。但我们已不能一一的清楚的看见。如今,只能是从历史的残章间寻一些影子了。
我决定讲述她们,不论是否能找到准确的文字描画出她们的忧伤和美丽,我都想这样做。
每一个故事,我都重新起了名字,合适与否,也只有这水平了,来此看故事的诸位若有更好的意见,请不吝赐教。
想写的女子很多,但是得到的资料有限。所以加了一些自己的想象在里面,不当处,还请诸位指正,先在此谢过。
默弓
目秀眉清,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有如花如月之容,倾国倾城之貌。
——《东周列国志》
注1:这是东周列国志中对褒姒容貌的描写。
注2:关于褒姒有很多传说,我选取了一个颇具神话色彩的来讲。
夏朝末年。
一天,有两条龙忽然停在夏朝王宫的大殿之上,说:我们是褒国的先祖。夏王桀赶紧让人占卜,结果显示,杀、赶走、留下来都不吉利,只有将视为龙的精气的龙涎封藏起来才吉利。于是夏桀搭起祭坛,摆下祭品,向神龙乞要龙涎。两条龙享受完祭品,留下龙涎之后离去。夏桀将龙涎放到一个匣子里封存起来,就这样,这个匣子一直传到了西周王朝,历经三朝都没人敢打开。
周厉王末年,厉王因好奇打开了匣子。不知怎么,龙涎从匣子里流淌出来,一发而不可收。厉王吓傻了,最后只好让宫女们赤裸着,大声叫嚷,想吓走龙的精气。那龙涎遂化作一条大蜥蜴潜入后宫。恰巧遇到一个年轻的宫女。此时,就像所有不同寻常的孩子的母亲一样,宫女心中感应,若有所动,长大后,便怀了孕。这一怀就怀了四十年,直到周宣王在位的时候,才生下一个女婴。由于这女婴来得奇,生得怪,宫女迫于恐惧和压力,只得将这个女婴抛弃了。
周宣王时,虽有短暂的中兴,但当时民间到处传唱着一首童谣,意为:桑木做了弓,箕木做了箭袋,周王国将不存在。宣王听闻此童谣后,恰好发现都城有一对夫妻在卖这些东西,便派人把他们抓起来杀掉,以除后患。夫妻二人连夜逃命,路上,看到了那个被母亲抛弃的女婴,遂动怜悯之心,收留了这个孩子。此后,他们一路逃亡到褒国,并在褒国定居。
小女孩渐渐长大,出落得仙女一般。目秀眉清,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有如花如月之容,倾国倾城之貌。这就是褒姒。
她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是个弃婴。她总是做着同样的梦,一个流泪的女子,沉默地望着她。她知道,那是母亲。她觉到铺天盖地的忧伤,忧伤就在她的血液里。从出生之日起,她便注定了要永远这样。
宣王故去,幽王姬宫湦继位。他完全没有他父亲的帝王之风,他只是个傻子,淫暴而癫狂。他以为他真的是天之子,受到了庇护,所以可以放纵。公元前779年,幽王伐褒国。他以为这不是侵略,只是打猎,所以他看不到百姓眼里愤怒的火焰,他只想要他的猎物。褒姒就这样被带到了他面前。一个女子竟然可以这样的美丽。他看到她如水般清澈的眼睛,莫名的情绪瞬间便充满了他心底某个幽秘的角落。他想要拥她在怀,他迫不及待。
褒姒要随王回宫了,她听到涕泣之声,轻轻地转过头,便看到养母流泪地望着她,如同梦里的母亲。
这一天夜里,褒姒失去了她的身体。她听到男子的呻吟,那样陌生的声音,让她撕裂般疼痛。眼泪缓缓地滑出眼眶,她一无所有了。忧伤潮水般涌来,淹没,淹没。
姬宫湦从未受过如此震动,这个绝色女子享受他的欢露,居然会昏厥在他的床上。她那样安静,似不是血肉之身,只是冰玉之雕。他忽地害怕了,害怕失去。他大声地喊:来人!来人!宫内乱作一团。
流泪的女子又出现在梦里了,依旧是沉默。她从未如此痛过,禁不住喃喃地叫:母亲。那女子却恍惚起来,飘渺有如在云端。褒姒从未曾,像此时般渴望过,得到一些温暖。她情不自禁的追逐,直到精疲力竭……有微弱的光晃她的眼,她听到很多陌生的声音。仍痛着的身体。她已失去了她的身体。她已失去了所有。这是王的宫殿。
姬宫湦看到她睁开了眼睛,但是他此时却有一种感觉,他永远无法得到这个女子,他永远无法得到她。但是怎么能这样。他是王,他要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一切。他握着她的手,那样的冰冷。
美人,告诉我,你喜欢什么。
王,我什么都不喜欢。
姬宫湦盯着她,想要让她臣服,哪怕是惊慌。但是她的眼神那么清澈,清澈到一无所有。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他害怕,他狂躁。他一定要得到她,他一定要让她为他露出欢颜,他要!
三个月,他都没有离开过她。不听大臣议事,也不到皇后的寝宫。他就这样纠缠住她,在琼台,日日殷勤。让她穿这世上最好的衣物,吃最好的美味,听最动人的音乐,看最华美的舞蹈,享受最好的侍奉。他以为,她终会沉沦。但是她依然静默。她从一开始便没有拒绝过他的求欢,后来也不曾再次昏厥,甚至有几次他还听到了她微弱的呻吟。但是,她从不曾对他笑过,即使是微笑,也从不曾有过。她这样的温顺,这样的沉默,这样的让他狂躁易怒。他的耐心都对着她挥霍了,其他人能得到的就只剩他的暴虐。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以为自己可以肆意放纵,他生下来就这样以为。但是他以为的都错了。他以为只要他想,便能得到女子的欢颜。但实际上,他永远得不到。褒姒一无所有。她所有的一切都被剥夺了,只剩下一个日渐忧伤的梦。这宫殿让她忧伤。
褒姒就这样,默默地在日子里漂流,她不懂得什么叫做希望。然后有一天,她看到了这宫殿里至高无上的女子,王后。王后看起来是那样的愤怒。但是褒姒不知道她为何要愤怒,也不想知道。对褒姒来说,这世上只有两个女子,或许都还存在,或许都已消失。
贱人!见王后为何不拜。
褒姒坐在姬宫湦的身边,听到这女子叫她贱人。她不知道什么叫作生气,同样也不知道什么叫作礼数。她以为,她在这宫殿只属于王。
王。
姬宫湦迷恋眼前这女子的一切。她用柔软的声音叫她王,他觉得是这样的满足。
王后,美人刚入宫,还不懂得礼数。明日,自会去拜望你。
不论王后的身份多么尊贵,她也只是幽王的女人之一。她能对幽王之外的任何人颐指气使,但前提是她还是幽王的后。否则,便什么也不是。她心底里很明白,她动不了眼前这女人分毫。
看着王后愤怒的背影,姬宫湦忽然想让身旁沉默的女子吃一点苦头。
美人,明天一早你去拜望王后。
王。
这是礼数。
姬宫湦觉得他要换一种方式了。他美丽的猎物,看来需要些磨练,才会知道他的重要。他站起身,快步走出了琼台的宫殿。三个月来,他第一次想起,“无聊”的时候,他还有一般大臣可以戏弄。
褒姒看了一眼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的身影,然后看着这空旷的宫殿,无声地流出泪来。这宫殿让她忧伤。
王后等了很多天,没等到幽王来宠幸,也没等到褒姒来拜她。所以,当她亲生的儿子,太子宜臼来拜望她的时候,她的眼泪便有如决堤。宜臼听到,居然有这样的妖女迷住了他的父王,欺侮了他的母后。血液瞬时沸腾起来,这妖女!
琼台殿前有大片妩媚的花,专为褒姒而植,茂盛异常。这一天,宜臼带着人怒气冲冲向这片花海袭来,不顾宫女的反对,肆意采摘。褒姒看到了。那些娇嫩的花朵,在清晨的风里,那么的忧伤。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走出来,站到这个残忍的年轻男子的面前,但是她这样做了。宜臼看到了他母后所说的妖女,她居然如此美丽,比最清澈的泉水还要清澈。他有些不忍。但他是太子,他还是他母后的儿子。他就这样扬起了手。
贱人!
宫女们看到褒妃居然被太子打耳光,都吓得乱了方寸,有聪明些的赶紧去向幽王报告。褒姒在一片惊呼声里安静的站着,她感到脸颊火热的疼。宜臼看着她如花般美丽的脸,忽然被刺痛了,所有想说的话都出不了口,就这样仓皇的带众人离开了。
姬宫湦匆忙的赶到。只看见她默默地坐着,不哭也不闹。看到他走进来,也只是恭顺的站起身来。
王。
什么话也没有了。这么多日子的冷落,宜臼对她的侮辱,都不能使她有任何改变。她依旧沉默。
姬宫湦觉得前所未有的愤怒。他觉得没什么必要问及她的委屈了,她根本不需要。他粗暴地将她抱起来扔到床上,扯开了她的裙子。……身体疼痛着,心渐渐飘远。她好像看到梦里的那个女子,她在远远的云端。
姬宫湦进入褒姒身体的那一霎那,后悔了。他这么久的努力,都要随着这一次的鲁莽白费了。这个女子,她真的永远都不会属于他了。不,不能这样!
姬宫湦又住在了琼台,日日向这个女子殷勤的微笑。但是他知道,这女子离他越来越远了。
美人,你为什么不笑?
王,我生来就是这样。
姬宫湦不信,他要让她笑。有一天,掌管王室家务的太宰搬进宫很多彩帛,姬宫湦命力气大的宫女将彩帛一匹一匹撕裂,发出清爽脆越的声音。他希望这裂帛之音能博美人一笑,但褒姒依旧默然。她看见彩帛裂开,随着每一下撕扯裂开。在宫女的手指间,那么多的忧伤飘荡着,让她觉得窒息。
又一天,姬宫湦派人找来很多侏儒,讲滑稽故事,通宵达旦地讲。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大笑,前仰后合。但褒姒依旧默然。她看着这些矮小的人,笑容可掬,奇形怪状。看到他们卑贱的眼神里的忧伤,满得都要溢出来。这世上,她只有三个亲人,或许都还存在,或许都已消失。
又一天,姬宫湦派人找了一个杂耍班子,到宫中表演载竿之戏。几个小孩在悬空的竹竿上尽献他们的本领,生动有趣。但褒姒依旧默然。她已经怀孕了。她的孩子,却注定连这样低贱的快乐都拥有不了。忧伤就在她的血液里。
又一天,又一天……
褒姒的孩子出生了,取名为伯服。姬宫湦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对这孩子很是宠爱。
美人,你看他多好看啊。
王。他不是太子。
姬宫湦于是废王后申侯之女,又废太子宜臼。立褒姒为王后,又立伯服为太子。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只想得到这个女子的欢颜。太史伯阳感叹说:祸害已经形成了,周即将灭亡了!他嗤之以鼻,他是天之子,他可以做所有他想做的事情。
褒姒依旧默然。她已是这宫里同王一样至高无上的人,她的儿子是太子。她却依然不懂得什么叫作希望。夜里,她常常听到风里有隐约的女子的歌唱:啸歌伤怀,念彼硕人。是王后。这宫殿让她忧伤。
姬宫湦张榜,告之宫内宫外:能使褒妃一笑者,赏赐百金。张榜数日,没有人敢揭。绞尽脑汁的虢石父终于想出一计,对周幽王说:请大王与褒娘娘移驾骊山,举燃狼烟,各诸侯必疑镐京有变,速发援兵到骊山,兵到无事,褒娘娘必笑无疑。
姬宫湦听到这样的计策兴奋起来,连夜带褒姒到了骊山行宫,命人点燃了三十座烟墩中的狼烟。那一瞬,火光冲天。褒姒抬起头来,看到被映照得有些妖异的天空,是那样的灵动,充满了诱惑。
附近的诸侯以为镐京有什么不测,一个个赶紧领兵点将,迅速赶往骊山。但是,大军在骊山脚下一个敌人也没看到,只见到幽王的行宫灯火通明,耳听得歌管笙箫。正困惑的时候,虢石父站在行宫檐下倚着栏杆说:各位切莫惊异,并无干戈之变。只是大王一时趁着酒兴,调遣各位臣下,以资消遣!
各路诸侯在幽王的行宫下,面面相觑。申侯不满地说:这岂不是戏弄臣下!
褒姒对这一切都没有知觉,她只看到那不同寻常的夜空。那样的妖艳。有无数美丽的花朵一瞬间都怒放了,梦里的女子,飘渺在花朵之间,望着她,笑着。她从未曾见过这样美丽的天空,从未曾做到过这样美丽的梦。姬宫湦所一直渴望的笑容,这时候缓缓绽放在褒姒绝美的脸上。这一瞬,他激动的不能言语。他要不惜一切保有这绝世之美,即使用天下交换。他还不知道,他已交换不起任何东西了,这天下,已不是他的了。很久以前,他就没有控制这天下的能力了,而这一天,他又给了所有的诸侯一个机会,一个能视他如无物的机会。
被废的申后的父亲申侯,联络缯国和西夷犬戎进攻幽王。大军袭来,幽王速举烽火,但无一援兵出现。
姬宫湦不知道,他将要倒在谁的剑下。他有些慌乱了,这天下明明是他的,为什么却将他抛弃。他的天下,他的宫殿,他的美人!这一切都还在他身边,但很快都要失去了。这么美丽的容颜,这么美丽的容颜。他看着褒姒,举起了手中的剑,但却无法刺向这柔软的身体。她的眼神这么清澈,清澈的一无所有。震天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就在耳边了。他还来不及回头,便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倒在了谁的剑下,但他听到血滴的声音。嗒,嗒,嗒……那么的清晰。他要看她最后一眼。她默然的站着,眼泪滑过她的脸庞。铺天盖地的忧伤。他忽然就觉到了满足。努力的伸出手去……
褒姒知道,王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一次,他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正躺在她的脚下,血殷红,那么的凉。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没有挣扎。
王,我生来就是这样。
这些陌生人正带她离开宫殿,她看到琼台殿前,修罗花,旺盛的开放。
王,我生来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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