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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公里(2)

时间:2013-08-1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何玉茹 点击:

    不知什么时候,春儿就生活在这样的差别里了。从前她可是想也不去想的,自从见到“老外”以后,她才开始和“老外”作着对比了。她对“老外”一无所知,对比只是房子的对比,她想,要是让她再回到平房里去,她是绝不答应的。那叫什么房子,夏天嗡嗡地飞苍蝇,冬天咚咚地过老鼠,衣服的颜色都看不真,一张写作业的桌子都摆不下,叫什么房子啊。最叫她头疼的,是那种房子里穿不得白衬衫,头天穿上,第二天就有了星星点点的苍蝇屎,她又不喜欢花衣服,白衬衫可以说是她的唯一她的至爱呢。但她惊奇地发现,住在那里的“老外”却总是穿了件白衬衫的,且那白衬衫又总是干干净净,不见半点的苍蝇屎。有一次她故意走在他的身后,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不要说苍蝇屎,就是发屑也没见落下来一星儿。他的头发像是刚洗过的,蓬松地盖在头上,他的脖子清清爽爽的,大热的天不见一丝光闪闪的汗水。这个人啊,不仅衬衫干净,身子也干净呢。她想,也不知他住谁家的平房,可谁家的平房,也不能没有苍蝇啊。走出街口,是一条南北的横行道,道的一边是绿崭崭的菜地,另一边是五花八门的商店,百货店、食品店、服装店、理发店、美容店、医药店……应有尽有,一家挨了一家。这条道虽说不宽,却是联结新街和老街的通道,新街和老街的人通过它买到自己必需的物品,也通过它在一公里上汇合起来。当然,它于新街和老街的人绝不仅仅是买东西和散步,由于老街空出了不少院落,一些信耶稣的、信观音菩萨的,甚至打麻将、练武功的,都跑到那里聚会去了。老街的躯体说是老了,说是无药可治了,但在这破败的躯体之上,俨然也有了几分难料的热闹。世上的事,真是难说得清呢。出了新街口,向北再向东,就是宽阔、平坦的一公里了;而老街的人到一公里,是出街口向南再向东,与新街的人是相对走到一处的。春儿的身前身后,已走着不少出来散步的人,多是成群结伙的,不是一家子,就是一个厂里的,抑或是她这个年龄上下的男孩女孩,聚结在一起,不为散步,只为打发掉白天剩余的精力。不断有人跟春儿打着招呼,一个女孩还忽然蒙住了春儿的眼睛,待春儿将她的手掰开,她又顺势搂住了春儿的脖子,胳膊上黏糊糊的,像是给春儿围了一道汗腥的围脖儿。她的嘴里倒是嚼了口香糖的,但一丝也没能弥补胳膊给春儿带来的不快。有一刻,春儿终于忍无可忍,借口要等一个人,猛然从她的搂抱里挣脱了出来。春儿也的确是在等一个人的,只是那被等的人不知道,她自个儿也不能确定他一定会来。她便放慢了脚步,前前后后地张望着,只要有一个穿白衬衫的,眼睛就猛地一亮。但多少回,都白白地亮了,那穿白衬衫的,身材不是太胖就是太瘦,不是手没插在裤兜里就是衬衫的下摆荡来荡去的;还有的,白衬衫上扎眼地点了块污迹,或是领口一圈黑,腰间一片褶子,哪哪都是不能入眼的。眼看都上了一公里了,还是不见那个人的影子。好歹这其间,姚畅和李思她都看见了,他们邀请她一起走,她便高兴地随他们走了一段。先是姚畅,再是李思,但走着走着她的脚步就跟不上了,他们催促她快走,她便让他们先走,说自个儿答应了要等几个同学。姚畅倒是爽快地先走了,李思却一定要陪她一起等。她只好和他站在马路边上,听他不停地讲他的剩余价值。这一回,他不只讲理论,还联系起实际来了,他说村办工厂一天的利润是多少多少,而工人的工资是多少多少,这其中,外地工和本地工又有不同,管理人员和厂长又有不同。他说的差额,大到了叫春儿不大相信,他说,不信回去问你爸你妈去。你想想,厂长是人,你爸你妈这些工人就不是人吗?本地人是人,外地人就不是人吗?李思说的这些都像是铁定的,春儿找不到一点反驳的理由,况且,还涉及到了她的父母和那个“老外”,她似真的在受着他的影响了,她问李思,那怎么办,就不能改变了吗?李思叹口气说,我要知道该怎么办,就不在这儿跟你没完没了地念叨了。春儿正有些泄气,李思又告诉了她一个新消息,说今儿一大早村长门口的汽车被人砸了,新买的奔驰,值一百多万呢。李思说,这就叫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春儿问他,这样的消息,你的小报上能登吗?李思说,登是能登,角度就不是这样的角度了。春儿说,什么角度?李思说,还能是什么角度,刑事犯罪呗。春儿站在他的对面,发现他样子怪怪的,目光凶狠,被疙瘩包围的鼻子只约摸和她的嘴巴比齐,真是有些矮小的。头顶上的头屑她不费力就能看到,一些头屑落在了他的衬衫上,衬衫是深灰色的,头屑就格外地突出。就在这时,还真有一伙同学喊起了春儿的名字,春儿就撇下李思,奔了同学们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落到山下去了,西山那边只剩了一片彩霞。彩霞虽不像阳光那样灼灼逼人,却也有它绵软的不动声色的力量,村庄、菜地、一公里,哪哪都留下了它美妙的颜色。春儿望着,从村庄望到菜地,又从菜地望到一公里上披了霞光的人群,她的鼻子不觉又一次地酸起来了。李思说的消息,同学们还不知道,春儿告诉了他们。但同学们像是没多大兴趣,惊讶了两声,很快转到超级女声的话题上去了。超级女声都被他们议论了太长日子了,但还是在议论,他们对李宇春、张靓颖什么的各自视为己爱,比起她们的歌声、动作、笑容,一辆奔驰的被砸算得了什么呢。对李宇春们,春儿也是喜欢的,但有了“老外”,李宇春们就不那么重要了,毕竟她们只是活在电视里的人物。渐渐地,她的脚步也跟不上同学们了,好在同学们谁也没发现,她便一个人心安理得地走着了。通常,“老外”总是喜欢走在马路的最右侧,右侧的菜地与马路之间有一排刚长大的白杨,有时候,“老外”会被散步的人群挤到白杨的另一边,鞋子都沾上了菜地的泥土,“老外”仍不声不响的,在菜地边上走一会儿,等马路上有了空隙,再不声不响地走上去。“老外”的走也是轻悄的听不到响声的,脚上是一双浅色旅游鞋,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牛仔裤的裤口不长不短正好与鞋口相接。他的个头比李思要高,比姚畅却又矮些,但比姚畅长得挺拔。姚畅大约是当老师的缘故,多少有些驼背,个子再高,模样再好,驼背总是不完美的。“老外”的模样,是叫春儿最难说得准的,他的眼睛不大,眉毛浅浅的,之间还有两三道年轻人不该有的皱纹,鼻子、嘴也见不出什么特点,但凑在一起,竟莫名地有了八分的俊美,那几道皱纹,给人更添了聪明、智慧的感觉。春儿想起叔叔说他“危险人物”的话,觉得,要说危险,至多不过是招女人爱、招男人恨的危险吧。你看,那些“挤”他的人,多半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赤了膀子,只穿一条肥大的短裤,脚落在地上,咚咚咚咚,每一步都似要砸出个窟窿。他们的“挤”也许并不全是故意,但他们总是急慌慌的,脚下一步紧似一步的,身体则比一双脚更急,有时脚还没迈出去,身体先倾出去了。为保持平衡,身体只好左右摇摆着,胳膊打得老远,好似横冲直撞的醉汉一样,占用的空间,也双倍地扩大起来。因此对比他们的走法,“老外”显然是个异类,他们就是不想故意,也会由不得身体的摇摆,把“老外”挤到菜地边上去的。与他们同路的女人,多半是夫唱妇随,一样急慌慌的,一样胳膊打得老远,甚至比男人更慌,因为男人的步子大,她须加快步子的节奏才跟得上啊。自然也有浪漫些的,女的挽了男的胳膊,脑袋靠在男的肩头,走一步停两步的。但来这里散步的人,大半抱了健身的目的,来来回回是数了遭数的,电视里说科学的散步每次要三公里,三公里约摸走完了,抬脚就往回走,半步也不会停留。这就使那浪漫的人儿有些不合时宜,走着走着,两人就身不由己地分开了。到后来,他们就犹如一两朵可怜的浪花,被大片的波浪裹挟着,是不走也得走,不慌也得慌了。而这其中,才格外显出了“老外”选择的聪明——马路的边缘,那波浪的力量就是再大,边缘也是有可能逃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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