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梁三丽只能改变、控制别人的梦境,而别人却无法在她的身上操作。
她绝望了。
她觉得,她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至爱的弟弟了……
后来,她常常强行篡改男友的梦境。
她为他编织美梦:蓝天,白云,小桥,流水,还有艳遇……
有时候,她也调弄他,给他讲述最恐怖的情景,吓得他在睡梦中满头冒冷汗……
她很快就发现,男友和过去不一样了,他渐渐变得暴躁,甚至有些凶残。
过去,他从来不敢杀鸡杀鱼,可是,后来这些竟然变成了他的嗜好,几天不见血,他似乎就焦躁不安,坐卧不宁……
肆拾玖:第十一根手指(4)
她及时逃离了他。
有一次,她跟一个心理医生说起了这件事。那个医生说:“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么我认为你一直在玩一个十分危险的游戏。”
他认为:
梦是不应该篡改的。
弗洛依德认为,梦是一种象征,象征是另一种更清晰的表达。
梦里藏着世世代代发生的事件,藏着世世代代祖先的情感,那是集体潜意识的一种传递。
改变这种传递,就是违反天道,说不定会大祸临头。
研究梦的另一个大师级心理学家荣格认为,梦不是象征,而是一种补偿。
一个人个性的发展总是不平衡的,总是强调这一面,压制那一面。
一个男人在现实中过于强调自己的强悍和勇敢,不承认自己的温情和软弱,就会梦见自己变成小女孩。
一个人过于强调自己的善良和宽容,不承认自己的恶毒和计较,就会梦见自己变成蝎子。
梦是一种恢复心理平衡的机制。
破坏了这种机制,很容易使一个人的人格产生裂变,甚至精神失常。
梁三丽不敢再给任何人做这个实验了。
不久,她听到了冯君惨死的消息。当时,她的第十一跟手指跳动了一下。
伍拾:复仇(1)
冯君刚死的时候,梁三丽并不知道。当时,她在北京一家医药厂工作。
她的父母得到这个噩耗之后,没有通知她,直接去了广东。他们处理完后事,返回时路过北京,才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当时就变成了木头人。
她的父母反复说:冯君不该死的,准是有人害死了她……
于是,洪原这个名字刻进了她的心里。他一直跟冯君同居,像一条寄生虫……
不久,她只身去了广东。
她通过几个月的查访得知,冯君的积蓄绝不应该只有二十万元人民币,应该是这个数字的十倍。而第一次把冯君带到那片危险海域的人,正是洪原……
梁三丽断定,是这个洪原害死了她的弟弟。
为了亲情,从此,她踏上了千里复仇之路。
当时,她只知道洪原回到了老家黑龙江,但是并不知道他具体在哪里。她像大海涝针一样寻找着他。
一年后,她终于打听到了一个并不确切的消息:洪原好像在七河台市。
于是,她投靠了哈市的黑道人物李作文,想借他的手除掉洪原。
她开始和李作文鬼混的时候,抽烟喝酒吸毒,还有表演的性质,可是,时间一长,表演渐渐变成了本色。她越来越沉沦,越来越糜烂。
她能感觉到,李作文对她越来越迷恋了。
时机已经成熟,她打算向他吐露心里这个仇恨了。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她偶然认识了蒋中天。他说,洪原已经出车祸摔死了。
洪原一死,李作文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实际上,她已经对他厌恶至极。
第一次见到蒋中天,她感到这个男人文质彬彬,一身书生气,对他颇有好感。
于是,她很快就投进了他的怀中。
后来,为了躲避李作文的追杀,她跟随蒋中天逃到七河台之后,在黑天鹅宾馆撞了鬼,蒋中天扔下她一个人跑了,那一次她对这个男人大失所望。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追查洪原到底死没死。
她给公安部门打了几个电话,询问那起交通事故。警察告诉她:根本没有这回事。
她这才知道,洪原之死原来是个骗局。
她马上开始寻找洪原的下落。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一个女会计——洪原的那个公司解散之前,她曾经在那里工作。
通过她,梁三丽知道,洪原已经改名洪宝森,到黑天鹅宾馆当副总经理了。
同时,她还了解到,两年前,蒋中天卷走了洪原一百万巨款,下落不明。
她坚信,这些钱就是她弟弟的钱。
另外,她也多多少少地了解了洪原、文馨、蒋中天之间的复杂的三角关系……
掌握了这一切之后,她又和蒋中天联系上了,并且回到了他身边。
她猜测,洪原一定不会放过蒋中天。
她希望他杀掉他,那样的话,她会协助警方破案,让他在法场上掉脑袋。她没想到,洪原会使用那些恐怖的方法。
于是,她就成了鬼影儿后面的一个鬼影儿。
蒋中天精神失常的那一天,他坐着文馨的车离开密云公寓之后,她就预感到今夜有好戏。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件黑面白里的斗篷,开上蒋中天的车,远远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为了隐蔽自己,出了市区之后,她一直没有开车灯。
那辆白色捷达车驶过那个岔路口不久,开进了一片野坟地。
她也驶下了公路,把车停在了附近的一片杨树林中,然后横穿田地,绕到那片野坟地的另一端,在一棵老榆树后藏起来……
那真是一件不错的斗篷。翻过来,人就在黑夜里消失了;翻过去,人就在黑夜里变鬼了。
蒋中天疯了之后,梁三丽又投靠了七河台的黑道人物黄山。
她又想通过黄山的手除掉洪原。
可是,她还没等向黄山开口,这家伙竟然慑于李作文的凌厉,把她甩给了洪原。
伍拾:复仇(2)
世界很大。
冤家路窄。
现在,她只能自己靠自己。
她邀请洪原在“我和你的世界”见面的那天晚上,提前在野外公路旁的树林中立起了一个草人,蒙上了那件斗篷。里朝外。
这个恐怖情节很重要。
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洪原都很难怀疑到她,因为鬼影儿出现时,她和洪原在一起。
那天,洪原穿着她的裤子回家后,她开车又去了那片花草地。
她带他来的时候,在路上,她曾经抚摸他的大腿。她摸到裤兜里有一串钥匙。于是,她为他脱衣服时,故意把那条裤子扔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意外地得到了洪原家里的钥匙。
几天后,她到一家塑料厂制造了两具塑料人。它们是工人根据冯君的照片制造出来的。
接着,她又到一家照相馆冲洗了冯君三千张照片——实际上,前前后后总共只有三千张照片,而洪原竟然相信了一万张的故事。
洪原为文馨过生日那一天,梁三丽提前来到“我和你的世界”,声称她要预订一周之后的晚餐,然后,提出要在餐厅里四下走一走,看看是不是满意。
老板当然像对待上帝一样殷勤。
她偷偷把冯君的照片混进了文馨的那堆照片中。照片后面的字是她写的,她太熟悉弟弟的笔迹了。
接着,她来到靠山别墅,顺利地打开门,进去了。
她带着三种东西:
一袋子冯君的照片,两具塑料人,两个被封闭在塑料袋里的浸透乙醚的毛巾。
首先,她趁洪原和文馨在“我和你的世界”里谈情说爱的当儿,把那些照片匆匆贴满了房子。
然后,她把一具塑料人藏在了最后一个衣柜里,抱着另一具躲在了一楼卧室旁边那个书房的单人床下面……
洪原和文馨撕掉那些照片,走进卧室睡下之后,梁三丽在隔壁的床下试着给洪原发出了那个短信。
本来,她以为洪原很可能关机了,那样的话,她将溜进他们的卧室,用乙醚把他们分别弄昏,然后抱走文馨,把那具塑料人留在洪原身边……
没想到洪原看到了短信,而且一个人上楼去看了。
于是,她迅速从床下钻出来,把文馨弄昏了……
风水轮流转。
最初,文馨曾经在宾馆把她弄昏,用的同样是乙醚。
她和洪原搞到一起,只是为了更便利地制造恐怖,让他和蒋中天一样变成疯子,以告慰弟弟的在天之灵。
没想到,她把李作文的怒火引到了仇人身上。
李作文出于另一种原因来帮助她来报仇了!
这是她所希望的。
可是,短命的李作文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一命归西。
这时候,文馨偏偏察觉了洪原和她的关系,一气之下离开了他,出差走了。
就这样,老天拐弯抹角地把他送到了她的十一根手指下……
伍拾壹: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1)
文馨回来了。
她不知道梁三丽为什么要害洪原,不管为什么,她都要保护他!
她一下飞机就给洪原打电话,要告诉他这一切,可是,他关机。
她打到他的单位,宾馆的人告诉她——洪原已经辞职。
她风忙火急地回到靠山别墅,也不见他的踪影。
她一下就呆了。
她忽然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对洪原那么绝情,也许他太伤心了,太痛苦了,太绝望了,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她在楼前坐了一会儿,想起了洪原的父母,就给他们打了一个长途电话。
“伯父,我是文馨。洪原在不在家?”
洪原的父亲说:“不在呀。”
“你知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四天前,他回来过一趟,拿上了他留在家里的存款折,匆匆忙忙就走了,之后,没有打一个电话回来。我们也在找他!”
文馨呆呆地挂了电话。
阳光很好,四周的树绿得发亮,草地上有蝴蝶忽高忽低地飞。
她眯着眼睛望着远方,茫然地思索着,她最爱的男人到底去了哪里。
此后,文馨一下班就回到靠山别墅,等待洪原的脚步声。她觉得,她只有住在这个房子里,洪原回心转意的时候才能找到她。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三个月过去了。
花谢了,草黄了,天渐渐冷了。
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洪原,隔几天就给他的父母打一个电话。每次他们都告诉她:洪原没有任何消息。
她知道,洪原回到她身边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甚至又给黑天鹅宾馆打过几次电话。最后一次接电话的人是新来的,他竟然不知道黑天鹅宾馆曾经有一个姓洪的副总经理。
她给黄山打电话。
她给所有认识洪原的人打电话。
没有一个人知道洪原的下落。
这几个月,她的手机吃掉了她全部的工资。
这天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她最后一次和洪原躺在这张床上的每一句对话。
她一边想一边哭。
后来,她继续朝前想,想她和洪原**的情景,想他的睡态,想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甜言蜜语……
她用回忆温暖着自己,于是,她不孤单了,好像两个人仍然躺在一起一样……
突然,她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洪原死了。
他被梁三丽害死了。
蓦地,她就感到身旁空了。
第二天早上,她打车进城上班。
出租车行驶在公路上,她望着两旁光秃秃的树木和遍地金黄的落叶,突然想起了蒋中天:也许该问问他,知不知道洪原去哪里了……
可是,到哪里去找蒋中天呢?
她在单位打电话询问了很多人,终于打听到了蒋中天的下落——他旧病复发,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她去了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在郊外。这里和她想像的不一样,很整洁,很宽阔,很安静。
这是她第一次到这种特殊的地方来。
她走进那两扇铁门的一瞬间,忽然想到:我是不是疯了?
她是隔着铁栏杆见到蒋中天的。
他依然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头发理得短短的,胡子刮得光光的,就像上次她在顺天酒吧见到他的样子。
这时候是午后。
窗外天很蓝,太阳很好。有几个人在窗外无声地走动,偶尔探着脑袋朝屋里看一看,不知道他们是患者还是工作人员。
文馨望着瘦小的蒋中天,心里忽然有些酸楚,她后悔没有给他带一些好吃的来。
“中天,我出差走了后,你有没有见过洪原?我找不到他了……”
“他可能变成了另一个人吧,只是你认不出来了而已。”
文馨绝望了。
伍拾壹: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2)
他果然又变成了精神病。
“你想想,假如他变成了一个女人,你怎么认得出来呢?”
文馨叹口气,说:“中天,你怎么……又犯了这种病啊?”
蒋中天抖了一下,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抬起头来,小声说:“你看,太阳这么好,四周这么静,我们干点什么呢?——让我们读诗吧。”
文馨静静望着他,眼睛悄悄地湿了。
蒋中天清了清嗓子,果然朗诵起来: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文馨就踩着蒋中天的朗诵声,哭着一步步走出了精神病院的铁大门。
伍拾贰:我们结婚吧
这一天下午,文馨在单位听新闻部一个记者说:有一个“六指儿”,不知道因为什么,今早上突然用菜刀把那根多余的手指头剁了下来,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男的女的?”
“女的。”
“她叫什么?”
“好像叫梁三丽。”
文馨一下就愣住了。
“她在哪家医院?”
“第二医院。”
文馨下了楼,拦住一辆出租车就朝第二医院冲去了。
她只有见到梁三丽,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她只有见到梁三丽,才有希望知道洪原的去向。
到了第二医院,急诊室的医生告诉她:剁手指的那个女人已经转到了住院部。
她又跑到住院部,一个护士却告诉她:那个女人中午的时候已经悄悄溜掉了,只留下了那根涂着红指甲的断指。
文馨没有回单位。
她一个人在街上慢慢溜达着。
这是七河台最繁华的一条步行街,密密麻麻都是人。两旁店铺林立。
此时,她什么都想不起来,脑海里只是回响着蒋中天那单调的朗诵声: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突然,她看见一个高大的女人在前面不远的路口过马路。
她穿着一件黑色束腰风衣,一条红色呢子短裙,一双黑色平跟翻毛靴,挎着一个红色女士包。
文馨脱口叫了一声:“洪原!”
那个女人愣了一下,转过头朝她望了一眼,然后就匆匆地过了马路。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
文馨呆呆地站在那里,朝着她消失的地方迷茫地张望。
她不能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洪原。
但是,她一直朝那个方向望了好长时间。
那是太阳的方向。她的眼睛渐渐被刺痛了,一片白花花的光芒,有无数颗脑袋的黑影在晃动……
这天夜里,她梦到了那个高大的女人。
还是那条街道,还是那个路口。她匆匆地穿过马路。
文馨像燕子一样轻灵地跑过去,一下拽住了她的风衣的带子。
她停下来,慢慢回过头。
文馨看到了洪原的脸。她丝毫没有感到吃惊,只是在灿烂的阳光下久久地望着她。
她也静静地看着文馨。
终于,眼泪从文馨的眼里淌下来,她口气愉快而幸福地说:“洪原,我们结婚吧。”
伍拾叁:尾声
文馨从梦中醒来后,四周地狱一般黑。
黑暗中隐隐现出了梁三丽那张凶残的脸。
是的,这一切都是这个女人造成的。
文馨心中的仇恨之火一点点燃烧起来。
她暗暗发誓,她要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下落不明。
不用枪,不用刀,不卡脖子。
她穿着雪白的睡衣慢慢坐起来,下了地,摸黑走到镜子前,用一排手指把满头的长发梳下来,垂到脸上……
今夜,她运用手指的感觉似乎有点不对头。她把这只手举到眼前,细细地看了看,然后开始一根根数:
一,二,三,四,五,六。
2003年6月20日于致远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