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中天一下就抬起了头。
“就在那天晚上,我听到了他翻车摔死的消息。”
这时候,门“哗啦”响了一下。
两个人都惊恐地转头看去,梁三丽走了进来。
她看见了文馨,愣住了。
文馨也愣住了。她看了看梁三丽,又看了看蒋中天。
“噢,我介绍一下,这是文馨,我的老同学;这是梁三丽,是我的朋友。”
文馨马上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她淡淡地笑了笑,对梁三丽说:“你好。”
梁三丽站在门口,并没有朝里走,她上下打量着文馨,眼神里充满了明显的敌意。
“呀,我是不是回来早了?”
拾伍:荒坟地(3)
蒋中天有些不耐烦地说:“快进来吧,别阴阳怪气的。”
文馨站起来,说:“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太晚了。”
说着,她拿起白色挎包就朝外走:“实在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蒋中天一把拉住她,说:“你不要急着走。”
文馨一下推开他的手,说:“我还有事。”
“再坐一会儿吧,我不介意的。”梁三丽一边说一边闪开身。
文馨没有接话,径直走了出去。
蒋中天生气地看了梁三丽一眼,追了出去。
梁三丽看着他的背影笑了。
蒋中天出了单元门,低声说:“这个女人一直纠缠我,从哈市一直追到这儿。”
文馨放慢脚步,轻轻笑了笑,说:“这是你的事。你回去吧。”
蒋中天再次拉住她,说:“我们一起去一趟靠山别墅。”
文馨愣了愣:“现在?”
“现在。”
文馨转头朝蒋中天的窗子看了一眼。
蒋中天说:“你不用管她。”
文馨低头想了想,说:“我有点怕……”
蒋中天说:“有我在,你怕什么?”
文馨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好吧。不过,你得回去跟她打个招呼。”
“不用。”
“不,你必须跟她说一声,不然,你就这样跟我走了,算怎么回事呢?”
“那好吧。”
蒋中天就回了屋,告诉梁三丽他要跟文馨去一趟靠山别墅。
梁三丽冷笑了一下,说:“我看你是回不来了。”
蒋中天根本想不到,梁三丽这句话真的应验了。他没有理睬她,转身出了门。
他走出公寓,跟文馨一起上了她的车。那是一辆白色捷达车。
文馨驾车,蒋中天坐在了她旁边的座位上。
他们驶出了密云公寓之后,蒋中天又想起了那个问题,说:“洪原为什么一直没有报案呢?”
“我也不明白。”
蒋中天陷入了沉思。
车从高丽屯出口开出去,驶上那条平坦的公路之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都紧紧盯着正前方。
天上挂着一弯猩红的月亮,它不动声色地追随着他们的车。还有明明暗暗的星星,像虫子一样在黯淡的天幕上密匝匝地蠕动着。
一路上,蒋中天仍然没有见到一辆过往的车。
他突然又想起李作文来。
那天,他的车一直紧紧追随自己,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
现在,他是不是还潜伏在这条诡异的公路两旁?
蒋中天转头看了看文馨,借着前面车灯的光,她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她紧紧抓着方向盘,不安地左右张望着。
那个岔路口好像突然就出现在了前面。
蒋中天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他朝前指了指,说:“你看,岔路口!”
文馨似乎哆嗦了一下:“在哪儿?”
“前面!”
文馨下意识地朝前探了探身子,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说:“我没看见哪!”
蒋中天说:“再朝前开一段你就看清了。”
车很快就到了那个岔路口。
蒋中天说:“岔路口!看到了吧?”
文馨惊恐地看了看蒋中天,颤巍巍地说:“不过是公路拐了个弯,哪里来的岔路口?”
然后,她把车头一偏,直直地朝右边那条岔路开去了。
“走左边那条路!”蒋中天喊道。
“左边没有路!”文馨也喊起来。
蒋中天急了,伸手抓住方向盘,用力朝左扳。
“你要干什么?”文馨一边大叫一边全力朝右扳方向盘。
车终于冲上了右边这条公路。
蒋中天收回了手,呆住了。
文馨一边气呼呼地驾驶一边大叫:“左边是深沟!是荒草!你不要命啦?”
蒋中天傻傻地看了看她,忽然好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另一双“外客”的眼睛!
拾伍:荒坟地(4)
那是一双深邃的男人的眼睛,它躲在文馨的眼睛后,苶苶地看着他。
因此,他在文馨的脸上看到了点点滴滴若隐若现的男相!
他被震慑住了,呆呆地说:“好吧,文馨,我跟你走。”
说来也怪,这节骨眼,那个弯弯的月亮竟然钻进了厚厚的云层,他们越朝前行驶越黑暗。
终于,文馨说:“你看见了吗?快到啦!”
蒋中天一直看着前方,前方黑咕隆咚,什么都没有。
他没有说话,继续盯着前面。
文馨转了转方向盘,车就拐上了一条土路。这条土路坑坑洼洼,曲里拐弯,伸向远方。路旁长着深深的荒草。
“文馨……”
蒋中天叫了她一声。他的声音在颤抖。
“嗯?”
“咱们回去吧?”
“眼看就到了,你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她没有一点调转车头的意思。
“到底还有多远?”
“前面就是呀,你没看见?”
前面是一片荒野。
蒋中天知道,文馨不可能听他的了。她已经不是文馨。
车拐来拐去,好像在寻找停车位,终于停下来。
蒋中天转着脑袋朝外面看了看,四周的荒草有了高低起伏。
文馨一边解安全带一边小声说:“不论怎样,我都想把这个别墅卖掉,哪怕半价。今天你要是不跟我来,我死活是不敢回来的。”
下车之前,她顺手拔下了钥匙。这个动作被蒋中天看在了眼里,他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她回过身说:“中天,你下车呀!”
蒋中天抖抖地打开车门,也下来了。
这时,猩红色的月亮又钻出了云层,天地间有了微微的光亮。一阵冷风吹过来,他哆嗦了一下。
四周一片旷野,除了荒草还是荒草,除了七扭八歪的树还是七扭八歪的树,哪来的房子?
他朝地上看了看,猛地发现,那起伏的荒草下是一个个坟墓!
这是一片坟地!
“前面那一栋就是。”文馨一边说一边掏出一支小手电筒,打开,踩着荒草朝前走,像个梦游者,偶尔被节骨草之类的植物绊个趔趄。
她轻声说:“物业公司也不剪草,路灯也都坏了,你小心点啊。”
蒋中天像傻子一样木木呆呆地跟在她身后。
走了一段路,文馨停下来。
她慢慢回过身,指了指前面,轻轻轻轻地说:“就是这一栋……”
蒋中天朝前看了看,在几棵粗壮的榆树之间,有一座高大的坟,坟前立着一块墓碑,旁边插着一根高高的引魂幡,那纸钱随风飘摇着,像命运:“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这座坟墓的四周光秃秃的,没有荒草。
看来,它是一座新坟。
不过,它的上面有个黑糊糊的洞口,正好能钻进一个人。
蒋中天一下就想起了文馨做过的那个怪梦:那房子突然变得非常狭小,就像一个闷闷的坟墓。她伸手四下摸了摸,竟然摸到一个人在她身边躺着……
文馨在坟前停下来,小声说:“你先进,我跟着你。”
蒋中天颤颤地说:“你把手电筒给我。”
文馨就把手电筒给了他。
他朝墓碑上照去,清清楚楚地看到四个猩红色的大字:
洪原之墓。
“你进呀!”文馨催促他。
蒋中天嘶哑地喊了一句:“文馨,快跟我跑啊!”
然后,他转过身就要跑,却撞在了一个高大的身体上。
他惊叫着后退一步,看到了一张贴满创可贴的脸,这张脸在月光下微微地笑着!
他的魂儿像水分一样迅速蒸发,袅袅地消散在阴森的夜空中。
他从死而复活的洪原身旁冲过去,发疯地朝前狂奔。
洪原像麻雀一样一下下地跳着,直僵僵地追上来。
拾伍:荒坟地(5)
蒋中天已经不知道路在哪里了,他一边跌跌撞撞地朝前跑,一边号啕大哭。在这荒郊野外,那哭声显得恐怖而凄凉。
洪原追到土道前,一下就不动了。那条土道好像是一个什么分界。
而蒋中天还是朝前跑。
他的魂儿早已经蒸发光了。
现在,他只剩下了骨肉,毛发,指甲。
一堆骨肉、毛发、指甲在狂奔。
拾陆:感动(1)
两年前,蒋中天突然消失之后,文馨并不知道他干了什么。
他出逃的第一天晚上,她给他打了无数的电话,他一直关机。
第二天上午,她又给《美人志》杂志社打电话。
一个员工告诉她,蒋主编没有来上班,他们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这天晚上,蒋中天还是没回来。文馨更着急了,次日一大早就给正在北京出差的洪原打电话,询问蒋中天的去向。
洪原说:“我也不知道。”
文馨更担心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
洪原自言自语地说:“应该不会吧?能出什么事呢?”
放下电话后,文馨心里的阴影更重了。
她没想到,洪原当天下午就从北京飞回来了。
晚上,他给文馨打来了电话。
“文馨,我对你说件事,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文馨一惊。
“蒋中天跑了。”
“跑了?出什么事了?”
“他把我们公司的钱都提走了。”
文馨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过了半晌她才喃喃地说:“会不会是个误会?”
洪原在电话里笑了笑,说:“哪一天,他肯定会给你打来电话,麻烦你转告他,我希望他回来,那些钱一半归我,一半归他。如果他愿意,我们还可以把这些钱放在一起,继续做事业。”
文馨呆了。
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木木地放下了电话。
那一夜,她没有合眼。
她怎么都想不到,蒋中天竟然干出了这种事!
在她心中,蒋中天善良,敏感,甚至有些软弱。
平时,他上街的时候,口袋里总是揣一些零钱,见了乞丐,他总要给一点,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
有一次,文馨跟他一起过天桥时,遇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穿得破破烂烂,伸手要钱。蒋中天掏遍了所有的口袋,竟然都是大票。他竟然很抱歉地对那个花子说:“今天我没有带零钱,对不起……”
那个花子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说:“下次注意啊!”
文馨不反对一个男人狡诈甚至狠毒,在如今的社会里,一个男人不狡诈不狠毒似乎很难立足,很难成大业——她甚至能够接受这样的男人做老公,只要他对自己的女人好就行了。
她从一些女友的婚姻中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在外面充满杀气的男人往往对自己的太太极其温柔;而那些在外面很窝囊的男人,回到家往往最蛮横……
可是,那狡诈应该是某种高超的计谋,那狠毒应该是某种政治的手段。蒋中天这算什么呢?
硬摘瓜!
他坑害的是他最好的朋友啊!
在学校时,洪原就为他两肋插刀。这次合作,又白白送给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还有一个发财的机会——这年头,最值钱的就是机会!
还有信任。洪原把全部资金都交给他调配,这是多大的信任啊?他却把这份金子一样贵重的信任扔进了粪坑。
她回想起她和他共同生活的一幕幕,闻到了一股恶臭的气味。
这个伪君子逃跑之前,竟然没给她打一个电话,哪怕撒个谎。他把一个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活生生地扔下不管了!
越想越气。
她天天等他打来电话。可是,这家伙金蝉脱壳,一去不返,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
她心中的怨恨一天天地膨胀着。她盼望公安局把他抓获,关进大狱,在高墙里过一辈子!
那时候,她一定要去看看他,隔着铁栏杆,认真看一看他的眼睛。
令她感动的是,洪原一次都没有找过她的麻烦,甚至再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
一般说来,蒋中天潜逃之后,在异乡安顿下来,过一段时间发现没什么动静,一定会偷偷给文馨打电话的。
可是,洪原一次都没有问过她。
后来,文馨通过另外的人了解到,洪原的公司早已经解散了。
拾陆:感动(2)
洪原没有离开七河台,他不再当老板,到一家宾馆去工作了,担任副总经理之类的职务。
他开始给人家打工。
文馨一直没有遇到过他。她想不出,要是撞上他,她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一天晚上,文馨和电视台的一个同事在酒吧聊天。那个同事是个女摄像。她们正谈着工作,文馨的眼睛突然定格了。
她看见了洪原。
洪原带着一个人走进了酒吧,正在寻找合适的位子。
他没胖,也没瘦,还和过去一个样。不过,他的衣着变了,换成了讲究的西装,皮鞋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苟,显得很严谨。
他没看到文馨,和那个人走过来。
文馨把头转向了一旁的窗子,用手挡住了面颊,马上她又不自然地把手放下了,把头转了过来。
这时洪原还是没看到她,他一边朝这边走一边跟另一个人说着什么。
文馨终于扬起手,朝他摆了摆:“洪原!”
洪原循声望过来,看到了她,愣了一下,立即笑了笑:“你也在这儿啊。”
他身边那个人不解地看了看洪原,笑着说:“她叫你什么?”
洪原淡淡地说:“啊,我过去的名字。”
接着,他指了指文馨,说:“这是我的老同学,电视台的主持人,文馨。”
那个人伸过手来和文馨拉了拉,说:“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洪原说:“他是被服厂的厂长,黄山,我们一起来谈个事。再见啊。”
“再见。”
洪原和那个人走过去了,他们上了二楼。
文馨坐不住了,她对那个女摄像说:“我们走吧?”
“我们刚来怎么就走呢?”那个女摄像不解地问。
这时候,服务生走过来,送上了她们要的两瓶啤酒,一口袋爆米花。
文馨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坐下去,话语却少多了。
旁边那个桌坐着三个男人,他们一边喝酒一边玩色子游戏,吵吵闹闹,很喧嚣。
其中有一个粗壮的男人偶尔看到了文馨,醉醺醺地叫起来:“哎,你不是那个电视主持人吗?”
文馨还是第一次在公共场所被人认出来。朋友们说,她在电视中和生活中判若两人,一点都不像。另外,她主持的那个节目是房产家居广告,时间段不好,收视率很低。
她抬头朝那个桌友好地笑了一下。
没想到,那个男人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另外两个男人都笑着看。
他来到文馨这个桌前,嬉皮笑脸地说:“咱俩玩色子吧。要是,要是我输了,你就亲我一下。”
文馨的那个同事年纪大一些,她说:“先生,你喝多了。”
那个男人打个嗝,喷出一股啤酒味,骂道:“滚犊子,没你的事儿!”
接着,他果然从手里抛出一个色子,闭着眼睛说:“七,七个点。”
然后,他低头看了看,坏笑起来:“真倒霉,我输了。”一边说一边俯下身来,真的要亲文馨。
文馨一把推开他,叫起来:“无赖!”
他定定地看了文馨一会儿,淫亵地说:“你在电视上的时候,我们想亲你只能亲荧光屏。现在你下来了,就满足观众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和他同桌的两个男人走过来,往回拉他:“四哥,别整事儿。”
“四哥”使劲一甩,把那两个男人甩开了,他回身指着他们,狂叫道:“谁再拉我,我废了谁!”
那两个男人愣愣地望着他,都不敢吱声了。
这时候,文馨和那个同事已经站起来,想偷偷地躲开。
“四哥”转过身,一步就挡在文馨的前面。
她的同事掏出电话,转过身拨号。“四哥”一扬手,把她的电话打掉在地,滚到了桌子下。他叫嚣着:“警察来了也不好使!”
然后,他揪住了文馨的衣服,把脸凑近她,恶狠狠地说:“今天,你不亲我一下,我把你的衣服扒光,你信不信?”
拾陆:感动(3)
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文馨脸色发白,抖成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二楼的人也听到了一楼的吵闹声,有几个人在楼梯上探头探脑看热闹。
洪原“噔噔噔”地跑下来。
文馨背对着楼梯,并没有看见。
他站在“四哥”的面前,低低地说:“放开她!不然,我把你的衣服扒光。”
“四哥”的两个同伴马上走过来,摆出要打架的姿态。
洪原动手了。
他像闪电一样伸出手,准确地揪住了那两个帮凶的衣领,用力一抡,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撞翻了一个桌子,瓶子碎了满地。
周围的人惊叫着散开了。
“四哥”松开了文馨,双眼血红地盯着洪原的脸,问:“你是干什么的?”
洪原用大手抱住文馨的肩膀,说:“这是我妹子。”
“四哥”朝前迈了一步,逼视着洪原,脸上弥漫着一股杀气:“你要跟我玩?”
“对,我跟你玩色子。”
“怎么玩?”
洪原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玻璃,说:“谁输了,谁就在自己的脸上划一下。”
“好主意。”
洪原看了看文馨,说:“你回家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文馨看了看他,没有动。
洪原笑了,轻声说:“听话。”
她的那个同事这才弯腰从桌子下捡起她的手机,然后拽着文馨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门,两个人走到马路对面,文馨停下来,回头朝着酒吧不安地观望。
那个同事拦住一辆出租车,然后用力拉了她一把,说:“你看什么呀?快走!”
文馨回到住所,一直牵挂着洪原。
洪原曾经为了保护她受了满脑袋的伤,没想到,十多年之后,他又一次为了她挺身而出……
她坐立不安地呆了一会儿,就给他打电话。
“洪原,你在哪儿?”
“我在宾馆。”
“刚才那个人……”
“没事儿,一转眼我们又成朋友了。”
“谢谢你啊,洪原。”
“说远了。”
停了停,洪原说:“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回家了。”
“那你休息吧。以后你要是遇上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文馨放下电话之后,好像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说。
过了一个月左右,文馨忍不住又给洪原打了个电话,她约他见个面。
这一天,文馨特意打扮了一番,十分漂亮。
他们是在上次那个酒吧见的面。
她打车来到约定的酒吧,从窗子望进去,洪原已经到了,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给谁打电话。
不知为什么,文馨的心竟然“怦怦怦”地狂跳起来。
她走进酒吧,洪原就放下了电话,站了起来。
“你比上学时更漂亮了。”他大大方方地说。
文馨笑了笑,说:“都老了。”
坐下后,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文馨终于开始了正题。她端起酒杯,在手里捏弄着,低声说:“洪原,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洪原一下就打断了她:“那件事跟你没关系。现在,我和你相处,并没有把你当成他的女朋友,而是当成我的老同学。”
“女朋友?他跑了半年多,始终杳无音信,早不知道跟谁鬼混到一起了!”
“咱们不说他,好吗?”洪原淡淡地说。
文馨乖顺地点点头,说:“好。”
停了停,她问:“你改名了?”
洪原愣了一下,说:“是。”
“什么时候改的?”
“公司解散之后。”
“为什么?”
“重新开始。”
“现在你叫什么?”
“洪宝金。”
她望着他的脸,半天没有再说什么。
这是一张男人的脸,微微有点黑,但是一点不粗糙。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可以看出来,那胡子茂密而坚硬。他五官端正,棱角分明。
拾陆:感动(4)
她的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愿望:两个人就这样一直坐下去,直到酒吧打烊。
她和他在一起,感到踏实而安全。
“你总看我干什么?”
“那天,你怕不怕?”
“不怕。”
“你和上学时一样强横。”
“不,我是有依仗。”
“依仗?”
洪原笑了笑,说:“你还记得那个被服厂厂长黄山吗?他可是个人物,黑道都怕他。”
“那天,我离开之后一直不放心,害怕你真的毁了容。”说到这里,文馨有些动情:“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吗?我想,假如你真的变成了卡西莫多……”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洪原把她的话截断了:“傻瓜才用玻璃划自己的脸呢。”
文馨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快午夜了,酒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
洪原说:“文馨,咱们走吧?”
文馨说:“不喝了?”
洪原说:“我得开车。”
文馨不好再坚持,就说:“好吧。”
洪原开车把文馨送到她的楼下,文馨说:“进屋坐一会儿吧?”
洪原说:“改天吧,我回宾馆还有事。”
“……那好,再见。”文馨说。
“再见。”
她下了车,望着洪原开车离去,心中感到一阵空虚。
拾柒:计划(1)
后来,文馨又主动约了洪原几次,她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
她渐渐知道,洪原在南方时,曾经有过一个女友,叫冯君,后来,那个女人不幸得了脑瘤,死了。
现在,洪原还是单身一人。
洪原是个成熟的男人,不论心里是酸是甜是苦是辣,在他的脸上都不会显山露水。
可是,一提到那个女人,他就遮盖不住心底那巨大的悲伤了,神情黯淡,语调低沉,好像一座要坍塌的大山。
那是他心底的一块永远不能愈合的伤。
他说,她很美很美。
他说,她卓尔不群,和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他说,她和他如胶似漆,如同鱼水。
他说,她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还对他笑了笑,说:“我一会儿就回来。”可是,她再也没回来。
他说,她离开之后的第一夜,他是躺在母亲的怀里度过的,他说要不然他一定熬不过去,一定要崩溃……
文馨和洪原第一次上床,两个人几乎一夜未睡。
天快亮的时候,文馨软软地依偎在他的怀里,终于把那句心里话说了出来:“洪原,那次你救了我之后,我就想,假如你真的毁了容,我一定嫁给你。”
洪原说:“看来,我想娶你的话,非得毁容不可了?”
文馨就幸福地笑起来。
过了会儿,洪原认真地说:“不过,你现在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
“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
洪原不像蒋中天那样会说话,不过他对文馨很好,天天接送文馨上下班。
不过,他接送文馨只限于电视台大门口,从来不露面。
有一次,他突然对文馨说:“你不要再租房了,我打算给你买一套房子。”
文馨说:“你应该说——给咱俩买一套房子。要不然,听起来好像我是你的情人似的。”
洪原笑了:“怎么说都行。”
文馨说:“正好有个房产开发商,在西郊建了一片别墅,他要在我的节目做广告。他承诺我,要是我买房,给半价就行。”
“那太划算了。不过,这房子就不能算我给你买的了,它刚好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什么我的你的,都是我们的!”
接着,文馨就谈到了结婚的问题。
洪原说:“我们先把房子买下来,结婚再等一等。”
“为什么?”
“……我要先赚一点钱。”
文馨不禁又想起了那笔巨款。她和洪原的关系发展到了这一步,蒋中天当年拿跑的等于是她的钱!
她和洪原相好之后,两个人总是避而不谈蒋中天,这个名字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某种忌讳。此时,她实在忍不住,又一次提起了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报警?也许警察能抓住他,把那笔钱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