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前著名足球评论员李承鹏先生写了篇游记《看得见的台湾》,跟韩寒曾经吹过的“太平洋的风”如出一辙,把走马观花看到的台湾又给美化了一次,无数的网友追捧。我的台湾朋友看到了,大呼:“我们台湾怎么是这个样子的?他啥也没看啊。”
2006年,我在台湾住了三个多月,走遍了台湾的东西南北,每天都和台湾人接触,每天都看台湾的风土人情,我还是不敢说我了解台湾,读懂台湾,我不敢写台湾。为什么韩寒、李承鹏去台湾走上几天,就可以对那个复杂的地方公开地大放厥词?
说实话,李承鹏的一些感受,颇符合我到台湾第一个星期的心情。那时我博士毕业,在北大做博士后,去台湾做访问学者之前对它有过无数的想象,觉得那是个民主自由法治的乐土,仿佛空气都弥漫着神圣味道。七年多前踏上台湾土地时兴奋的心情仍记忆犹新。
李承鹏说到台湾的心愿之一是要参加一次示威游行,我到台北伊始就实现了这个愿望。凯达格兰大道上,“倒扁”运动如火如荼,广场上呛声震天,我和一位台湾律师在密集的人群中穿行,看各色人等表演,像参加嘉年华一样。马英九和宋楚瑜的出现,让我着实振奋,我没想到可以在那么近的距离接触到他们,并跟他们一一握手。只是握手没有停留五秒钟,所以我也来不及说“久仰久仰”。不过我还是在联署名册上签上了我的名字。
初到台湾的人,大概都会被台湾的自由景象所吸引。弹丸之地,一百多个电视台,而且不同的电视台有不同的政治立场,就像演肥皂剧一样,政治完全娱乐化。台湾本地人可能对这些都已经麻木了,只有我激动地追着《全民大闷锅》等节目乐此不疲,并且对蓝绿之争非常感兴趣。那一年正好是台湾县市长以及议员的选举,所以我得以看见一些候选人的街头大幅广告,很是热闹。去台观光的人大多是喜欢凑热闹的。
李承鹏说要去旁听一次议会,这个有点意外,因为那只是地方民意机构,台湾本地人认为那是议员作秀的地方,比如在审预算的时候杀杀价,他们也只有作秀才会引起老百姓注意。李承鹏说他们争来争去的金额不大,那是因为他没有看到背后暗箱操作的金额,比如我刚到台湾时就看到阿扁亲家赵玉柱正在被调查涉嫌贪污捐款1000万的事情,后来更是扯出阿扁本人贪腐涉及好几个亿。所以台面上的争论,未必是事实的全部。
我只在中央研究院的院士会议上亲眼见过陈水扁一次,而且隔了至少十米远。对于这位完全由选民投票出来的领导人,台湾人心情很复杂。我在当地淘到一本陈水扁早些年做律师时候写的书,他在书中豪言壮语说自己要做台湾的丹诺,最伟大的辩护律师。他是美丽岛事件的辩护律师,跟施明德算是共患难的战友。我至今保留着旁听施明德演讲时发的一枚倒扁徽章,一个大拇指冲下的手势,针对的是当时还在位的阿扁。施明德对贪腐的阿扁失望之极,发动百万人倒扁运动,却无法把任期内的阿扁赶下台。
看得出来,李承鹏很憧憬台湾的直选式民主,字里行间对政党轮替充满艳羡。我曾经也跟他一样幼稚,以为这就是民主的样板。现在想起来有点脸红。台湾的民主之花结出了什么样的果?台湾人卓阳告诉我,台湾民主造成政党内斗,斗中之重是逢中必反,2002年以来中国大陆经济奋起,台湾内斗造成一度不给台企台商进入大陆,反而让韩国企业占了先机。在他看来,台湾政客是在故意挡台湾发展的道路,台湾选了三十年,经济状况是每况愈下。而我的朋友玛西认为,民主自由法治自然是好的,但光喊口号,背地里搞特权私利,有什么用?
我个人很喜欢在台湾的生活。我接触过一些台商,他们对台湾颇有微词,反而更认同大陆,乃至被一些台湾政客批为内奸。我理解他们的抱怨,所谓的民主并没有给台湾经济带来繁荣,阿扁当政八年,台湾经济停滞不前,甚至出现负增长。而小马哥上台后,经济也没有明显好转,几个季度连续负增长搞得很难堪。若不是大陆经济的带动,台湾泥足深陷,不知还要停滞多久。难怪民进党多次说台商被大陆绑架,总是帮大陆说好话。但是要让台湾和大陆经济割断联系,受伤最大的又是台湾。连李承鹏提到的“行政院长”江宜桦也表示,因为大陆经济成长率并没有像许多人担心的急速下降,所以台湾经济实在没有理由“悲观”。
李承鹏的“自由行”,去了不少地方,但我不知道这些地方是台方给他安排的,还是他自己要去的,因为太像一个剧本,给人感觉他在印象中的台湾逛,根本没接触到真正的台湾。他首先去的地方叫九份,那个地方因电影《悲情城市》而闻名,是一个很受欢迎的观光景点。那是特意保留复古的地方,跟信义区、大直台北的豪宅风格完全迥异,代表不了台湾,就像乌镇代表不了中国大陆。他去的梅花戏院是三级戏院,其实台湾年轻人大都去华纳威秀、国宾看院线影片。我在台北倒是正儿八经看过“国家大剧院”和“国家音乐厅”演出,分别是裴艳玲的京剧和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天鹅湖,都是外请的。
李承鹏说台北很旧,他照了仁爱路的违规摊贩,那里是诚品老店,估计是他没有去看过诚品在信义区的旗舰店和在松菸的创意馆。甚至连故宫和台北101都没有去过。台北是一个传统的城市,但也是非常现代的城市,盲人摸象是无法客观描述全貌的。整个台湾,差别也很大,他可能没有去过淡水、宜兰、花莲、垦丁,我曾经在阳明山上的林语堂故居坐到夕阳落山,周末坐火车到内湾的小镇上去淘宝,也曾经在垦丁的沙滩上百无聊赖地发呆。李承鹏看到的台湾,跟我看到的台湾,并不一样。
李承鹏去旁听了一次议会审议预算,我则旁听了四次台北地方法院的开庭,审理的被告是赵建铭。我写过一篇旁听案件的体会,发表在大陆的《法制早报》上,结果几个月后被民进党的一个立委挖出来,直接变成政治口水战。2006年底的一天,我在深圳接到来自TVBS、苹果、中天、凤凰、美国之音等二十多家媒体的电话,要采访我怎么会去旁听赵建铭案的审理。我的名字被民进党的报纸、电视放在头条,我照片和履历被他们贴在墙上,用来向台北地方检察院张熙怀主任检察官发难,质问他为何“安排敌国的学者旁听”。李承鹏说他旁听没有被当成大陆的卧底,而我却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他们上纲上线的水平不比红卫兵差。